“里”字几乎还未出口,少年能反应过来的只有什么东西被女子掷出,在空气里微微一闪,直直向斜下方破空而去。
镖师的铁莲子和女子扔出的物体在空中相撞,只听一声闷响,二者纷纷受力坠地,再定睛看去,她扔出的不过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细枝。
轻风在耳边拂过,转眼身边的女子便不见了踪影,等少年回过神来,她已轻巧落在在树下,与那镖师缠斗起来。
镖师脚下轻盈,身形腾挪极快,但女子变招更快,她手中只持一根枯枝,枝叶却仿若有灵,一点一划之下竟是封住了对方招式所有可能的去路,颇有些四两拨千斤之意。而她游走的身姿也如飞鸿雨燕般,虽在千钧一发之际,却轻飘飘的带了几分优美。
十几招过去,镖师渐渐招架不住,女子瞧准破绽,向侧斜走避过刀锋,枯枝向上弹出,应声而断。她不待对方变招,随即接上一个灵巧的拧身,手腕一翻夺过镖师兵刃,稳稳抵住了他的脖颈。
“我乃镇岳镖局的镖师,无论女侠求财求货,我愿一一告知,只求饶我一命……”镖师眼见胜负已分,连忙低声哀求。
“谁派你来的,目的为何?”
“不瞒女侠,派我来的人是……”他语速极慢,女子眉头微皱,却并未打断,未曾想话音未落,镖师眼底闪过一丝狠意,猛地抬手反扑,掌风直袭她胸口!
女子身形一晃,本能地折腰后倒,右手也下意识运劲,长刀受力斜斜刺出,恰巧抹过了镖师的咽喉。
镖师眼中掠过一丝惊愕,仰头僵立片刻,缓缓倒下。
江湖人动手,最忌讳的就是在胜负已决时再偷袭伤人,这不仅不合道上规矩,还极易导致两败俱伤。所幸女子实力胜于对方,反应也及时,但情急之中出手未把握轻重,对方已没了命。
女子只微怔了一瞬,便迅速蹲下,打量着箱子里的东西,又用指尖轻轻敲了两下,若有所思。很快,她拾起一根枯枝拨开死人的衣襟,往他怀里翻找着。当看清他怀里所藏的东西时,她脸上竟浮现出一痕极浅的笑——似是得意似是讥诮,却掩不住眼底转瞬即逝的寒芒。匡正山庄密封货箱专用的印章,还有......一柄精美的短剑。
而他偷偷搬出并做了手脚的箱子里,也正有这样一柄短剑,它们一模一样,肉眼看不出任何分别。
“真有意思呢。”女子喃喃。或许是嗅觉敏锐又经常和尸体打交道的原因,她对危险的事情充满兴趣,“有趣”和“有意思”常挂嘴边。但这回,堪称妙趣横生。
密封货箱的火漆还未冷,她迅速而准确地将印章按在了原处,只一瞬,印痕与原来无异。接着,又模仿那镖师拖走货箱的手段,把箱子重新放回镖车原处。
镖车和货物都是没有人动过的模样,很好。
她用帕子包起从镖师怀里取出的短剑和印章,没再细看,就随意向肩后扔去,同时手轻轻掠过箱笼底部,只见那些东西像长了眼睛似的“哐”——掉到她的箱笼里。
随后,又是微一侧身,按下箱笼侧沿一枚隐钮。
“咔”的一声轻响,一方暗格悄然弹出,几个物件稳稳嵌于其中。女子五指一拢,精准取出,而暗格也立即收回。
她先将左手白瓷瓶中的液体倾倒于尸体上,只听“嗞”的一声,白烟腾腾而起,尸体立刻化作一滩血水。
手中还余数枚木牌,上刻朱砂八卦符文,她目不斜视按八象向各方疾掠,迅疾而精准地插入数棵老树的树缝之中。每插一枚,林间风向便微不可察地一变。浓雾如被引动,朝特定方位凝聚。
“离为火,坎为水,火引目光,水乱心志……”她默念着口诀,身形如鬼魅般闪掠,衣袂翻飞间,已跃至西北角。
在“艮位”老树之下,她撒下一把黄土,阵眼顿成。
一切完成,不过一盏茶功夫。
饶是树上少年难以目测细节,也为这一连串动作看傻了眼。
“走!”一声低喝稳稳落入耳中,转眼他已被一只手捞起。
携人背箱一连向北全力狂奔二十几里,平时尚可,但先前她与那镖师缠斗之时,已经将体内《朔风行》运转至极限,真气化作杀意尽藏于树枝一端,为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此刻,就是内力再高的人也有些难以为继。
狂奔之时,她脑海中还不断浮现方才的画面。那镖师显然不是独自前来。镖衣上风尘厚重,尘色却新,他至少是穿着这身衣赶了一夜长路。若从山庄脚下的镖局到长留谷,江湖高手确实一夜能到。不过镖师没有单独行动的道理,他若一人前来,从苍州至荆州一带有好几处镖局哨站夜里都灯火通明,难以避开。他身上穿的那层皮不说哨站,路人都会生疑,穿常服要合适得多。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暗中携剑随镖队前来。镖队其他人显然不知道他身上有藏锋,不然他不会忽然脱离镖队独自去寻前面的镖车。
她布下那阵法,就是为拖住镖师后面的镖队,好掌握行动的先机。
女子停在山谷出口东北的一块石碑侧,稍顺了顺翻涌的气血,浑身已被汗水浸湿。
樊城。石碑覆满风尘,但碑上字迹犹苍劲古朴,锋利如钩。樊城地处荆州最南,苍州与荆州,便是以此碑为界。
“姑娘,樊城已到,你打算往何处去。”女子的话音仍是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方才她说话间连续几下弹指,真气已将身旁之人穴道悉数解开。那少年,应该说是少女,脸上骤然浮现一抹绯红,不由愣愣地看着她:“你,你怎知......”
“不说外貌,你骨架太细,手腕又太软,哪像个男人?”女子行走江湖少见这样好玩的姑娘,语气终于带了三分笑意。
不料这姑娘脸皮倒也不薄,见她叫破自己女子身份,眼珠一转索性骑驴下坡:“女侠,你提点我藏好金银已是大善,方才又救我性命,你我二人已经是生死之交。我决定了——你是好人,我跟着你,行走江湖!”
不等对方开口拒绝,又是一串连珠炮似的:“我会给你包伤口,买药,打水,煮饭.....咳咳,虽然不擅长,但是撒谎,蒙人,偷银子,下毒什么的我也可以慢慢学!”
女子无语,心道除了这些本事,你恐怕还很擅长讨饶和惊讶。
“对了!三爷爷说我画技天下虽排不上第一,呃,也堪称第二......”少女因缺乏底气说得略有些囫囵,“将来你若成了通缉犯,我也能帮你易容换面重获新生!”
“嗯,这倒是个有点用处的技艺。”既已识破这少女真身,她对女孩子向来更客气些,竟也没有很计较这成为通缉犯的祝愿。
“我叫朱瑛,今年十六,我家住余杭柳影湖畔......”她听女子语气觉得颇有希望,正要喜上眉梢,怕对面觉得自己诚心不够,又连忙要单刀直入自报家门。
怕这缺心眼的姑娘还透露什么族中机密让人听了去,女子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余杭富庶,素有九州通汇、万货归流之称,柳影湖朱家更是闻名江湖的四大世家之一,富可敌国。”
“如今家主是老家主长子朱砚心,”她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其门下仅有一名子女。怪的是,江湖人皆未见过这孩子真容,连是男是女都无从知晓,只知是昌平元年生,算来,你是朱砚心的女儿吧。”
眼瞧朱瑛嘴唇微张,似还想再说什么,女子已经一把将她捞起,目不斜视地向远处奔去。“跟我去城中客栈。我叫李朔方。”
樊城,金银街。
大凉开国以来,初期虽袭前朝,仍行坊市分设,但随着南方经济勃兴,市肆渐多,终至坊市不分。樊城是荆州重镇,城中心的金银街更是市肆林立。此时红日东升,金银街街头熙熙攘攘,行人商客摩肩接踵,贩夫走卒络绎不绝,颇有几分太平盛世的烟火气。
辰时,一辆不起眼的破旧马车吱呀一声停在浮云客栈门前。车夫一身朴素短打,帽檐拉得极低,但衣着干干净净,倒把旧布穿出了几分规矩气。
帘子掀起,车夫利落下马,稳稳扶住一位女客下车。女客戴面纱,只露一双清亮眼眸。
两人一踏入客栈大门,便听得堂中人声鼎沸,或低语,或高呼,扑面而来的尽是嘈杂喧哗。
“听说了吗?匡正山庄的聘礼这两日便到!”
“谢濯灵可不是寻常女子,她不但貌冠四方,还是明霄宗最年轻的长老。五年前,谢长老才十八岁,就培育出返魂草,救下半个江湖,真是英雄出少年呐!”
“如今谢长老要嫁给白二公子,那可真是郎才女貌、女才郎貌,天造地设的一双人儿!”
“这纳征一过,白庄主借弟之喜,也是喜气盈门——前几日还亲自下厨做了碗喜面!这不,今年的问剑大会,凡是能通过他定下那三场测试的年轻人,便可获得白庄主亲自打造的神兵一把!”
“嘿,白庄主可是江湖有名的铸剑师。就单说他师父,你可记得,那是曾经名满天下的铸剑宗师桓璀啊,据传当年有位朝廷大员都没说动他铸剑一把!如今桓璀隐世多年,白庄主可不就成了江湖第一铸剑师……”
“要一间干净客房。”那车夫轻轻一敲柜台,嗓音沙哑,不辨男女。此时浮云客栈宾客盈门,三教九流聚集一堂,这两人毫不起眼,自然也无人多看一眼。
进了客房,朱瑛摘下了面纱,扮作车夫的李朔方将那大箱笼随手放置在身边一张小方桌上,施施然伸了个懒腰。她环顾四周,这客房陈设单调,甚至有几分简陋,但也不至于无法住人。
“浮云客栈处于繁华地段,本就人流混杂。过几日那白庄主要开什么劳什子问剑大会,南下的江湖客便多聚集于此。也有些人或为贺喜或为探看热闹,候着隔壁明霄宗一纸婚讯的。恐怕各方势力已是蠢蠢欲动。”
喝了口水润润喉咙,她继续道:“正好,这么多双眼睛相互盯着相互牵制,才更不怕有人闹事。”
“你在疑惑我明明要去参加问剑大会,为何对那白庄主如此不敬,方才还杀了一个镖局的人?”李朔方打量着朱瑛的神色,觉得甚是好玩:“我只说是去问剑大会,可没说是慕名前去。”
“你留在这,我有事走一趟,至多晌午时分便能回来。”她将箱笼里取出的一面乌木折扇递给朱瑛,“喏,一个小机关,内有袖箭十三枚。遇到危险像这样旋开扇顶就行,别慌就不会射偏。”
说罢她背上箱笼转身就要出门。
“谢谢朔方姐。你,你要去哪?注意安全。”朱瑛手指轻轻轻摩挲着那折扇。她心中满是疑问,原想一口气问个清楚。可一想到刚刚赖着别人不走,如今又受了人情,便良心发现地生出些许不安,生生按下了满腹狐疑。
“翠微山明霄宗。镖师那里抢来的东西是个烫手山芋,我无福消受,自是送给明霄宗处理喽。”
李朔方听这小姑娘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她,清润如泉不染尘埃,语气也不由多缓和了三分。
“等着看好戏吧。”她临行前回首,眸中藏着一丝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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