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幽深的密林宛如庞大的囚笼,而李朔方感觉自己正被拴在这囚笼中央。朦胧中似有无数久埋的种子破土而出,抽出茎叶,层层缠绕着身体,她拼命挣扎,拼命甩脱,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喘过气来。
但她没有回到现实。
她看到七岁的自己怯怯地站在练武场中央,手中木剑一抖,终于哐啷落地。
“你又输了。”对面的孩子无所谓地拍了两下手,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傲。
“身体那么弱,就不要习武啦!”有人冷笑着推搡了她一把。
“请了那么好的师父,剑法怎么还是没有半点长进,不如回去当你的千金大小姐吧。”有人一边捂嘴轻笑,一边用故作怜悯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她。
渐渐的,嘲讽声都远去了,只留她捏紧拳心,紧咬牙关站在原地。远处刀剑交鸣,喝声连连,同龄人正全神投入比试,衬得她像一个古怪离群的影子。
……
“姑姑,为什么我练功比所有人都勤,却总是赢不了他们呢。”女孩喃喃道。她心中明明已经有答案,却盼望姑姑能给她一个不一样的回答。
“阿玄,你天生经脉细弱,气血不足,不适合习武。”李青夷温和地拂去她眼角的泪水。
“他们都是那么说的,可是……我不想输,尤其是输给我讨厌的人。”
“姑姑,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让我变得强大,对不对?”李朔方仰起脸,目光殷切。
李青夷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沉吟片刻,叹道:“有一种蛊叫作灵犀蜮,能重塑心脉,但也只是让你的体魄接近常人。此后你能在武道上走到哪一步,依旧要靠自己的努力,你可愿意?”
“我愿意,姑姑,我想要这种蛊!”
“我可以为你种下它,但每个月有一天,灵犀蜮会休眠,那一日,你只有昔日的十分之一力量。阿玄,你还愿意吗?
李朔方重重点头,“大不了那一天,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啦。”
……
十二岁的女孩依偎在姑姑的怀里,仰起脸微笑。
“姑姑,今天的比武,我又赢啦。”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骄傲,“你看,我只要达到和他们差不多的体魄,再拿出比他们多得多的努力,我就能比他们更强大!”
“可是姑姑,为什么世人总是厌弃巫术呢?”
李青夷淡淡道:“这世上以武学为尊,这是他们的强弱之道。巫术能借鬼神之力,能以蛊虫改命,超出了世人划定的规则,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那等我在武道上走得更远,变得足够强大,总有一天他们就不得不听我的声音。到那时,他们的看法也会改变。”女孩声音轻轻的,却无比坚定。
“等到那一天,也再没有人敢对你指指点点,说那些难听的话。”她抬眼认真道。
李青夷神色复杂,她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终究什么也没说。
……
清晨的阳光照破混沌,在迷雾中撕开一道罅隙,李朔方的意识渐渐清明。
她睁开眼,第一反应是一阵惊疑——除了靠着树的背部有些酸痛外,身体并无其他异状。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纷乱冗长的梦境。
她蹙了蹙眉,支撑着身体缓缓站直,发现自己依旧处在生门位置的那棵古树之下。伸手入袖,去摸索老郎中给的那枚符箓,却早已不知所踪。
环顾四周,昨晚那困步的阵法也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尝试催动内劲,体内真气运转如常,再抬起手臂,袖口滑落,那小小的黑色印记依旧清晰留在小臂上。
灵犀蜮,这是姑姑留给她的东西,也是她和姑姑唯一的联结。
她没有再回头去查那处困步阵是何人所设,有何用意。现在,她想找一处水源解渴,然后尽快探清镖队是否出了意外。
探了一段路,有潺潺声混着湿哒哒的空气穿林而来。李朔方将箱笼放在一边,仔细拧净裙摆上的泥水,再弯下腰喝了几口水,沉沉迷雾里,一张倦怠苍白的面庞隐约映在溪面上。
以她现在的能力,每施展一次占卜的卦术就要耗费大量心力。依照现在的身体状况判断,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
但是身体的疲倦并没让她的感官有丝毫迟钝,在风过林叶的诡异簌簌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异样的摩擦声。她侧耳细听,又以水为镜分辨片刻,只觉动静正自身后的灌木丛传来。
窸窸窣窣,又轻轻动了一下。
念及此,她垂下的眼帘已经倏然掀开,整个身体更如绷紧到极致的弓弦蓄势待发,足尖轻点之下,身影便化作离线之箭一跃丈许,直指身后一处灌木丛!
咚的一声,一个白色的东西被狠狠掼到地上,伴随着一声痛呼:“哎呀,疼!”
——竟是个清丽少女。面庞还显得稚嫩,若非刚才狼狈落地,加之神情痛苦,倒有几分养尊处优的从容气度。
这少女被扔在地,却只愣愣地不说话,又环顾一圈四周,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半晌才讷讷道:“姑娘,方才是你......”
见她这神情,李朔方不由轻笑。方才试探之下,此人脉息浮散底盘不稳,若不是掩饰太深,便是真的修为尚浅。她连藏身都不甚擅长,心态却很不错。
她气质衣着也不像寻常江湖混混——半点江湖经验没有,却一本正经往江湖里蹿,再加上满身的珠翠宝饰,骗子强盗撞见她估计比见观音菩萨还喜欢。
“我,我在这里迷路了,又崴了脚,只好躲在那树后面,绝非想要暗害你。”她痛苦地皱着眉,小声道,“你怎么不说话,莫非是要......”
“灭口吗?”李朔方微微一笑,对面立即很给面子地哆嗦了一下。“本来没打算留你活口,不过呢......”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这人神色如此仓皇,慌乱的脸上却嵌了一对极清澈的眸子,像一汪干干净净的泉水,透着不染一物的天真茫然。她心中竟如石子入溪,微微泛起一圈涟漪。
这样的眼神,她在这纷扰江湖已多久未见了?
“......不过我瞧你这满身珠宝,也不知是哪位高门勋贵的娘子,你若愿意将身上值钱的玩意都舍了给我,我便饶了你,如何?”
“好好好。”少女一叠声应着,慌忙把身上值钱的金玉东翻西找生拉硬拽倒腾了个遍,想着揣在怀里一股脑给她。
李朔方并无接那些细软的打算,见状只轻轻点了点头,温声道:“好好藏起来吧,财不外露,莫要让打劫的盯上了。”
少女愣愣地看着她,咽了口唾沫,终于下定决心般地央求道:“姑娘,我知你是好人,救人救到底,求你带我出谷吧!”
少女皱了皱眉,又低低补充道:“我,我不是歹人。那日在山谷外的客栈歇脚,听人说这长留谷有恶鬼索命,冤魂在谷中吸食过路人精魄,那人说得甚是唬人,我心里却是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传说,便打定主意来此一探,不想却迷失了方向。”
“更骇人的是,”她猛颤了一下,“靠近峭壁那边竟横七竖八躺着好多尸体!我,我吓了一大跳,只得......”
果然出事了。
李朔方身形一掠已至少女身侧,急声问道:“小姑娘,你可看清尸身有几具,尸体衣着如何,死去多久了,现场可有打斗痕迹?”
“咳咳......我,我都不知,我实在没敢多看!只是,好像他们都穿一样的衣服,旁边还停了一辆马车......”似乎不愿重提那可怖的回忆,少女声音颤抖,隐隐带着哭腔。
“他们位置在哪?”
少女颤颤伸出一指向北方,磕磕巴巴道:“应该是在那边……”
那是李朔方之前来的方向,也是遇到阵法的地方。
李朔方不再迟疑,飞快点了少女周身数处大穴,旋即将她挟于肋下,提气施展轻功,朝她所指之处疾驰而去。
“姐姐,你武功真好,来这山谷是为了捉鬼吗?”风声呼啸,身边草木尽成虚影,少女似乎有些晕眩,微微喘着气问她。
刚才还吓成那样,一会又如此健谈,这小姑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李朔方低头一瞟肋下的少女,她静静的并不挣扎,只是睁着晶亮的眼睛望着她,眸光中竟有几分敬佩。本想调侃两句,但到嘴便觉有些说不出来了。
“我来劫镖。”女侠语气幽幽的。
“啊......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她连忙恭维了两句。
“骗你的啦。匡正山庄白庄主的问剑大会不日将至,我特自鄂州南下拜会。”
女侠好久没遇到这么好骗的人了,刚认识就忍不住骗了她两次。
“他这次问剑大会提前,也是为了接下来好好筹备一桩婚事。白庄主之弟,山庄二当家白暮寒,即将迎娶明霄宗长老谢濯灵。此次送聘礼一行很低调,却皆是精锐,来自山庄名下的匡正镖局。”
“传闻他们的聘礼中,竟献出了铸剑大师桓璀昔日所赠的‘镇庄之宝’——名剑藏锋。这事你可曾听说?”
“这,近来江湖可谓无人不知。”
“自山庄运镖至明霄宗,必经长留谷。我暗中查过,他们三日前动身,昨夜应已入谷。照你所言,这趟镖怕是凶多吉少了。”
藏锋,莫非觊觎藏锋的还另有他人?
思索之间,李朔方轻触到少女腰侧行囊,里面似乎装了什么坚硬之物,隐隐有金铁之声,她心中一动,问:“你身上这么重,里面装了什么?”
少女低声道:“这些都是做机关的实料,一会给你瞧瞧。我自幼学些机扩制作,带着这些零件,既能随时修理机关,也能应对突发之事。”
李朔方笑了笑:“说来也巧,我父亲也是机关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韶。”少女见她面色柔和下来,也不由展颜一笑。
长留谷北侧的一株大树上。
这树繁枝蔓生,堪堪遮住他们二人的身影,还给目光所及留了一隙。
地上一辆镖车,镖车旁尸体各个死状凄惨,所持兵刃上也是血痕斑斑——但劫镖者已经无影无踪。
李朔方心念微动,忆起昨夜梦中听见同伴比试的刀剑相击,那响动似乎比别的声音更为清晰。难道那并非完全的虚妄,而是镖队遇袭时的拼杀声入梦?
镖师们的兵刃残损带血,足以说明这不是一边倒的屠杀,可现场却只有镖师的尸体,若不是有第三方介入,就是其中另有古怪。
“姐姐,我们为何躲在树上看,唔......”
一只手伸到云韶后背,飞快地将哑穴点了,余音立刻消散在茫茫雾气中。李朔方在她掌心快速写道:有人来了。
不多时,果真传来极轻的树叶碎裂声,一道人影猝然闪现。
来人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他脚步轻且稳,显然也是个内家高手。不过李朔方关注点并不在此,她猫似地眯起眼睛。
这人一身藏青色镖衣,镖衣肩膀绣金线虎纹,这和地上尸体的衣着一模一样,正是匡正镖局的绣样。
奇怪的是,他对前方横七竖八死状凄惨的尸体恍若未觉,只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目光便迅速转移到镖车上。那镖车静静停着,车轱辘沾满泥土,却未有倾斜痕迹。若非地上的血腥,只怕旁人以为这趟镖还在路上。
此时,即使是一旁的云韶也看出了事情不对劲:杀人者手段狠辣,却对货物分毫未动,仿佛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这些东西。
这甚至不像劫镖,更像是单纯的杀人泄愤。
却见那镖师缓缓伸手搭上车厢边缘,旋即轻巧地一跃而上。
他的目标是货箱!匡正山庄自己的镖师为何要偷货箱?
镖师半蹲着,在每口箱子前停一瞬,却没有胡乱翻动。他抽出一块软布垫手,将其中一口箱子两端牢牢托住,从车厢中搬出。
待箱子落地,他又取出一小块包裹着棉布的炭芯,点燃后在火漆下缓缓烘烤,直到那枚封印边缘起了光泽,微微塌陷下去。做完这些,他顺顺利利打开了箱子。
云韶原本是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但或许是她身上行囊实在不轻,“咔”的一声,她脚下一根树枝忽然断裂,声音原本及其细微,在安静的空气里却格外刺耳。
树下镖师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谁在那里!”
与此同时,一枚铁莲子自他袖口弹出,带着呼啸之声飞向二人藏身之处!
行政区划仿宋,路州县三级单位,后面出现的官职也尽量仿宋,文化习俗之类的可能会杂糅各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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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劫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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