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在寂静的京城上空幽幽回荡,宵禁后的街道空无一人,只余下巡夜兵丁的脚步声和不知何处传出的犬吠。
宋春生一身夜行衣,融入夜色。她没有带青鸾,此行吉凶未卜,人越多目标越大。凭借着对京城街巷的熟悉,她巧妙地避开了几队巡逻的兵马司兵丁,向城西的澄心园潜去。
澄心园是墨先生在京城的私邸,虽不及王府豪奢,却以清雅幽深著称。远远望去,园墙高耸,墙头还安装了防止攀爬的倒刺铁蒺藜,巡逻护卫的身影在墙内移动。
宋春生伏在离东南角墙外第三棵柳树不远的一处民居阴影里,屏息凝神,仔细观察。柳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周围并无异样。但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此番相约,是援手,还是请君入瓮?
时间一点点过去,子时正刻将至。
就在宋春生几乎要怀疑这是一个陷阱时,柳树下的阴影里,如同水墨晕染般缓缓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人同样身着黑衣,身形挺拔,面上覆着一张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恍然之间已与柳树的阴影融为一体。
好高明的隐匿功夫!宋春生心中凛然,此人武功恐怕远在她之上。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已无退路,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在离对方三丈远处停下。
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进可攻,退可守。
“阁下屡次相助,又约宋某来此,究竟有何指教?”宋春生压低声音,开门见山。
面具人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向澄心园高墙的某一处。宋春生顺着望去,那是位于东南角的一座假山阴影。
“每日卯时三刻,换防间隙,假山背阴处第三块松动的砖石后,有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废弃水道,直通内院荷塘。”面具人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仅此一次,逾时不候。”
宋春生心中一晃,居然不是苏霖,她还以为,苏霖还是在与她默契的玩着面具人的把戏。
可是两人的字迹,为何如此相像。
“阁下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宋春生追问,试图穿透那层面具,去看清面具下真正的人,“你究竟是谁?是‘玄主’的人,还是前太子遗孤的人?”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两个最大猜测。
面具人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道:“墨渊寻找林氏证据,非为巩固,实为毁灭。真正的遗孤,早已在他掌控之外。尔等时间无多,若想破局,需在他得手之前,找到他藏在密室中的‘名册’。”
名册?什么名册?是“玄鸟社”成员的名册吗?宋春生还想再问。
那面具人却忽然侧耳,仿佛听到了什么极细微的动静,低喝一声:“走!”
在他出声的同时,澄心园墙头灯火骤然亮起数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有刺客!”“包围东南角!”
暴露了!宋春生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身形暴退,瞬间没入来时的黑暗巷弄之中。
她听到身后有利箭破空之声钉在她方才站立之处,心中一阵后怕。
那面具人在示警之后,身影已如青烟般消散在柳树之后,再无踪迹。
宋春生不敢停留,利用轻功在复杂的巷道中穿梭,借助地形甩开了追兵。直到确认安全,她才靠在一处墙壁上,微微喘息。
墨先生寻找林氏证据是为了“毁灭”,而非巩固。
真正的遗孤不在墨先生掌控之中。
墨先生密室中藏有一份重要的“名册”。
这些信息,与苏霖之前提供的线索相互印证,又增添了新的方向。
如果墨先生是为了毁灭证据,那说明他扶持的皇帝身份确实存疑,他害怕真正的证据出现。
而那份“名册”,很可能就是扳倒其党羽的关键。
但面具人的身份依旧成谜。
他显然对澄心园了如指掌,对墨先生的动向也一清二楚。
他帮助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口中的“时间无多”又意味着什么?
宋春生回到临时落脚点——一处由楚王安排的隐秘宅院时,楚王早已焦急等待。
听闻宋春生讲述的经过,楚王亦是震惊不已。
“水道……名册……”楚王踱步沉思,“若此人所言非虚,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但风险极大!墨渊老奸巨猾,这会不会是他故意设下的圈套?”
“下官亦有此虑。但纵观此人前后行为,虽神秘难测,其所提供的信息,如匿名条陈、书房示警,乃至苏霖这条线,最终都指向了真相,助我们推进了调查。他若想害我们,有许多更简单直接的方法,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的意思是可信?”
“至少,值得一搏。”宋春生眼目高抬,“如今高阁老下狱,我们行动受限,外部线索接连被掐断,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这条水道,是唯一可能直捣黄龙、获取关键证据的机会!”
楚王停下脚步,看着宋春生:“你想亲自去?”
“下官责无旁贷。”宋春生道,“我对查案、搜寻证据更为熟悉。而且,”她顿了顿,“若真是陷阱,下官身份暴露,或可牵制对方,为殿下和李将军他们争取时间。”
“不行!太危险!”楚王断然拒绝,“本王岂能让你孤身犯险?我派得力死士前去!”
“殿下!”宋春生语气坚决,“死士或可潜入,但未必能分辨何为关键证据。那份‘名册’可能隐藏极深,非熟悉卷宗文书者难以辨认。此事关乎全局,不容有失!下官必须亲自去!”
看着她眸中不容置疑的决然,楚王知道再劝无用。他重重叹了口气:“何时动手?”
“明日卯时!”宋春生道,“按面具人所言,趁其换防间隙。我会带上青鸾在外接应。”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叫声——是沈自蘅回来了!
两人精神一振,立刻迎了出去。只见沈自蘅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倦色。
“幸不辱命!”沈自蘅灌下一大口水,快速说道,“我找到李将军了!他们果然遇到了两次埋伏,折损了些人手,但李将军机警,提前改变了路线,主力无恙,人犯和物证也都保住了!最多再有两日,便能抵达京郊!”
“另外,”沈自蘅压低声音,“我顺着玄圭那条线查,发现他最近频繁接触一个……你们绝对想不到的人。”
“谁?”
“司礼监掌印太监,冯煜身边的干儿子,刘瑾!”沈自蘅道,“而且,我的人发现,刘瑾在暗中调查当年浣衣局一个早已病故的老宫女的亲属下落。”
宋春生将今晚面具人提供的情报也告诉了沈自蘅。
沈自蘅听完,摸着下巴:“澄心园的水道……有意思。看来,我们这位神秘的朋友,对墨老贼的家底摸得很清啊。宋大人,你明日之行,我陪你一起去!多个人照应,总归稳妥些。”
宋春生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知道拗不过她,只得点头:“好!但一切需听我指令,不可妄动。”
计划已定,不容更改。
楚王深知宋春生一旦敲定的事情便难以更改,只能将担忧压在心底,全力配合。
他调集了手中最精锐的几名暗卫,交由沈自蘅指挥,负责在外围策应,并安排了数条紧急撤离的路线。
次日,寅时末。
天色未明,正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宋春生与沈自蘅再次换上夜行衣,如同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逼近澄心园。
园外守卫果然森严。两人伏在暗处,耐心等待着面具人所说的那个“换防间隙”。
卯时三刻将至,园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嘈杂与脚步声,墙头巡逻的火把光影移动规律出现了变化。
换防开始了!
“就是现在!”宋春生低喝一声,与沈自蘅对视一眼,两人身形疾动,借助墙角阴影的掩护,如同狸猫般蹿至东南角那座假山下。
假山背阴处潮湿苔滑。宋春生按照指示,摸索到第三块砖石,她用力一推,砖石向内陷去,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一股带着淤泥和水汽的凉风从洞内涌出。
“我先。”沈自蘅二话不说,率先俯身钻入。宋春生紧随其后。
水道内狭窄、阴暗且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味。两人只能弯腰前行,污水浸没了脚踝。沈自蘅在前,手中扣着几枚淬毒的银针,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宋春生则全神贯注,记忆着路径。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水声和微弱的光亮。沈自蘅打了个手势,两人放缓速度,悄无声息地靠近出口。出口隐藏在荷塘边缘的乱石和水草之下,位置极为隐蔽。
小心翼翼拨开水草,沈自蘅探头观察。外面天色微熹,园内静悄悄的。
成功了。他们真的通过这条废弃水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澄心园的内院!
两人借着假山、树木的掩护,避开零星早起洒扫的仆役,迅速向澄心堂靠近。
澄心堂外亦有守卫,但相比外墙,松懈了不少。沈自蘅利用其自身轻功和隐匿技巧,无声无息地放倒了堂外两名守卫,将其拖入花丛阴影中。
宋春生深吸一口气,与沈自蘅一同闪身进入堂内。
堂内陈设古朴典雅,书香弥漫。但两人无暇欣赏,立刻开始搜寻。书房很大,书架林立,博古架上摆满了珍玩。
“找机关!”宋春生低声道。她不相信墨先生会把最重要的东西明摆在书架上。
两人分头行动,仔细检查墙壁、书架、地砖、以及那些看似普通的摆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天色越来越亮,园内开始出现人声。
“在这里!”沈自蘅忽然低声唤道。她站在一座一人多高的青铜仙鹤烛台前,手指在仙鹤抬起的那只翅膀的关节处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旁边一整面书架悄然向内滑开,有暗室。
暗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一张书案,一个蒲团。书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以及几本线装书。
宋春生快步上前,目光迅速扫过。那几本书并非经史子集,而是一些道家养生和权谋之术的典籍。她伸手在书案下方、抽屉夹层、甚至蒲团内部仔细摸索。
终于,在挪开书案上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笔筒后,她发现笔筒底部有一个浅浅的凹槽,里面赫然放着一本以玄鸟纹饰为封皮的册子!
“名册!”宋春生小心翼翼地将册子取出。
就在这时,沈自蘅忽然耳朵一动,脸色骤变:“不好!有人来了!很多人!快走!”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
一个声音高声喝道:“包围澄心堂!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暴露了。
而且是被瓮中捉鳖。
宋春生来不及翻阅名册,迅速将其塞入怀中。与沈自蘅对视一眼。
“从窗户走!”沈自蘅当机立断,一脚踢开临湖的窗户。
窗外,已是火光通明!
数十名手持强弓劲弩的黑衣护卫将澄心堂团团围住,箭头均对准了窗口。
为首一人,眼神阴鸷,正是墨先生麾下的谋士——玄圭!
“宋御史,沈姑娘,恭候多时了。”玄圭高昂起头,俯视二人,“是自己出来,还是让我等放箭,请二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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