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堂内。
窗外是密密麻麻的箭镞寒光。
宋春生与沈自蘅背靠背站立，已被逼入绝境。
“墨先生果然神机妙算。”玄圭的声音缓缓传来，“料到尔等必会行此险着。宋御史，交出你怀中之物，或可留一具全尸。”
面具人提供的水道信息是真的，他们确实成功潜入并找到了名册。
但行踪暴露得如此之快，说明他们从潜入之初，甚至更早，就已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是那面具人双面设计？还是这澄心园本身，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她按住怀中那本名册，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可能扭转局面的希望，绝不可失。
“玄圭，墨渊倒行逆施，封锁宫禁，迫害忠良，其罪当诛！你助纣为虐，就不怕来日清算吗？”宋春生厉声喝道，试图拖延时间，寻找一线生机。
玄圭冷哼一声：“清算？这天下，很快就要改姓了。至于你们，看不到那一天了。”他缓缓抬起手，周围的弓箭手瞬间拉满了弓弦。
就在这千钧一际。
“走水啦！走水啦！粮仓走水了！” 园子西北角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哗，紧接着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而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围困澄心园的护卫们一阵骚动，不少人下意识地望向起火的方向。
“机会！”沈自蘅反应极快，低喝一声，手中早已扣住的数枚银针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窗口的弓箭手！
“啊！”
“我的眼睛！”
惨叫声顿时响起，窗口的封锁出现了一丝混乱。
宋春生在沈自蘅出手的同一时刻，将书案猛地推向门口方向，阻碍可能的闯入，同时拉住沈自蘅的手臂，低吼一声：“从这边！”
她没有选择冲向混乱的窗口，而是反向朝着书房内侧，临湖的那扇窗户冲去。窗外虽是荷塘，但或许有一线生机。
玄圭脸色一沉，厉声道：“放箭！格杀勿论！”
稀疏的箭矢穿过窗户射入，但已失了准头。宋春生与沈自蘅不顾一切地翻出窗户，“噗通”“噗通”两声，落入荷塘之中。
塘水浑浊，布满残荷枯茎。两人一入水，便奋力向下潜游，试图借助水体和荷茎的掩护，远离澄心堂。
岸上，玄圭的声音传来：“下水！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数黑影跃入水中，开始拉网式搜索。
宋春生水性尚可，但怀揣名册，行动不便。沈自蘅则如游鱼般灵活，一边帮她避开搜索，一边寻找脱身路径。荷塘面积不小，与外部活水相通，但出口处必然已被封锁。
沈自蘅扯了扯宋春生，指向一处假山下的水洞。两人奋力游去，发现水洞狭窄，似乎通往另一处较小的水池。
刚钻出水洞，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道凌厉的刀光便迎面劈来！一名黑衣护卫早已埋伏在此！
沈自蘅冷哼一声，软鞭如水蛇般缠上来人手腕，用力一绞，骨裂声清晰可闻，那护卫惨叫一声，钢刀脱手。宋春生趁机上前，短剑毫不犹豫地刺入其咽喉。
然而，这边的打斗声立刻引来了更多的护卫。
“在那里！”
“围住她们！”
两人浑身湿透，又冷又疲，被逼到了假山群的一角，背靠岩石，眼看就要被重新合围。
“他娘的，看来今天真要交待在这儿了。”沈自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啐了一口，眼中却毫无惧色，只有狠厉，“宋大人，待会儿我杀开一条路，你找准机会冲出去！名册要紧！”
“不行！”宋春生断然拒绝，握紧了短剑，“要死一起死！”
就在这关头，假山深处，一个隐蔽的洞口，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两人悚然一惊，以为又有伏兵。
却见那洞口藤蔓微动，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两位，若想活命，由此洞入。”
是敌是友？
身后的追兵已至，箭矢破空之声再起，不容她们犹豫。
“信他一次！”沈自蘅当机立断，一把将宋春生推向洞口，自己挥鞭挡开几支流矢，也紧随其后钻了进去。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行。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石室。
石室内有石床、石桌，桌上一灯如豆，灯旁坐着一位身穿灰色旧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抬起头，面容清瘦。
“你是谁？”沈自蘅警惕地盯着他，软鞭微抬。
老者缓缓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一个陈旧罗盘。
“老夫不过是一介看守旧物的废人。”老者声音沙哑，“你们可以叫我守拙。”
守拙？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方才园外之火，是您所为？”宋春生问道，心中疑窦丛生。
一个老仆，如何能精准地在那个时机点燃粮仓？
守拙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淡淡道：“水道之秘，非止一人知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姑娘，你怀中之物，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他知道名册，宋春生警惕起来。“您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救我们？”
守拙摇了摇头：“救你们的，并非老夫，而是你们自己心中的那点‘不甘’与‘正气’。至于老夫，只是不忍见故人之物，落入宵小之手，更不忍见这社稷神器，被幕后阴鬼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倾覆崩塌。”
故人之物？社稷神器？幕后阴鬼？
老者的话云山雾罩。
石室外，追兵的呼喝声和搜索声越来越近。这处秘洞，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守拙看着惊疑不定的二人，缓缓从石桌下取出一个用布包裹的狭长的物件，递向宋春生。
“此物，或许能助你们看清一些迷雾。拿上它，从石床后的暗道离开。记住，今日之事，从未见过老夫。”
宋春生接过那东西，入手沉重，似金非金，似木非木。
“前辈……”
“快走！”守拙打断她，“再迟，就真的走不了了！”
石床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向下洞口。
追兵的脚步声已在石室外响起。
宋春生与沈自蘅不再犹豫，深深看了那神秘的老者一眼，弯腰钻入了暗道之中。
石床在身后缓缓合拢，黑暗的暗道中，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暗道内潮湿阴冷，弥漫着泥土和霉菌的气味。
两人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凭借沈自蘅超凡的听力和方向感，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宋春生一手紧按着怀中的油布包裹，另一手被沈自蘅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这老家伙不简单。”沈自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喘息和思索，“他那眼神，浑浊是表象，深处精光内敛，绝对是个高手。而且，他对园子里的密道了如指掌。”
“他说‘故人之物’，”宋春生低语，“是指这名册，还是他给我的这个东西？他口中的‘幕后阴鬼’，难道指的还不是墨渊？”
暗道好似没有尽头，曲折向下。走了约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并有新的空气流入。
“快到出口了！”沈自蘅加快脚步。
出口隐藏在一处荒废宅院的后院枯井中，井壁有可供攀爬的脚蹬。两人艰难地爬出枯井，重新呼吸到空气时，天色已经蒙蒙亮。她们所在的位置，竟是离澄心园相隔数条街坊的一处偏僻民宅区。
“总算出来了。”沈自蘅靠坐在井沿，长长舒了口气。她手臂上一道被箭矢划破的伤口，虽不深，但泡了污水，边缘有些发白肿胀。
宋春生情况稍好，但也已是强弩之末。她立刻观察四周环境，确认安全后，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回去，楚王殿下一定等急了。”
她看向沈自蘅的手臂：“你的伤……”
“皮外伤，死不了。”沈自蘅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咧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先顾好你怀里的宝贝吧。”
宋春生点点头，知道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她将那布包裹暂时塞进更隐蔽的怀里，与那名册贴身藏好。两人互相搀扶着，借着晨曦的微光和街巷的掩护，向楚王安排的秘密落脚点潜行。
隐秘宅院内。
楚王正在院中踱步，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当他看到浑身湿透的宋春生和沈自蘅时，悬着的心才猛地落下，急忙迎上前。
“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立刻吩咐手下准备热水、干净衣物和金疮药。
待到两人稍作整理，包扎好伤口，换上干爽衣物，围坐在燃着炭火的室内，楚王才急切地问道：“情况如何？可曾得手？”
宋春生深吸一口气，将从潜入、寻得名册、到被围、遇火、跳水、被神秘老者所救、直至从密道逃脱的经过，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守拙？”楚王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钦天监乃至这满朝文武，本王从未听过此人！一个看守园子的老仆，竟有如此能耐和见识？”他的眼目缓然投向宋春生手中紧握的物品，“他给的这是何物？”
宋春生先将那名册放在桌上，然后缓缓打开布包裹。
里面露出的，是一柄长约尺半的青铜钥匙。
“钥匙？”楚王和沈自蘅都愣住了。
“那老者说，此物或能助我们看清迷雾。”宋春生摩挲着钥匙，目光沉凝，“他似乎知道很多事情，包括那个所谓的‘幕后阴鬼’。”
暂时压下对老者和钥匙的疑惑，宋春生将注意力放回那名册上。“当务之急，是看看这名册里，究竟记录了些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玄鸟纹封皮。
册子内页，是以一种特殊的密写药水书写的名单和简要记录。好在宋春生精通此道，她取来特制的药水，轻轻涂抹在纸上，字迹逐渐显现出来。
名单上罗列了数十个名字，其中不乏朝中三四品的官员、军中将领、地方大员，甚至还有几位宗室子弟！每个名字后面，都简要标注了其把柄、掌控的渠道以及可利用的价值。
这赫然是一份“玄鸟社”核心成员及被其掌控的官员名单。
“工部侍郎赵文、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钱勇、礼部郎中孙，还有，安平郡王！”楚王看着这些名字，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愤怒，“国之蛀虫！皆是国之蛀虫！墨渊竟将手伸得如此之长！”
这份名册，无疑是扳倒墨先生及其党羽的一柄利剑。
然而，宋春生的目光却停留在名册的最后一页。
那里没有名单，只有一行以更大字体书写的话语：
“社稷之蠹，非止一木。玄鸟虽聚，终为鹰犬。星移斗转，谁主沉浮？”
这话语，充满了暗示。
“非止一木”？难道意指“玄鸟社”并非最终的祸首？
“终为鹰犬”？难道墨先生和他掌控的“玄鸟社”，也只不过是听命于他人的鹰犬？
那主人是谁？
“星移斗转，谁主沉浮？”
这仿佛是在叩问，最终的棋手，究竟是谁？
联系守拙老者的“幕后阴鬼”之说，一个猜想浮现在宋春生心头。
墨先生，或许也只是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
在他的上方，还有一个更深藏不露且布局更为深远的终极下棋人！
“殿下，”宋春生抬起头，“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低估了我们的对手。墨渊，或许并非最终的敌人。”
楚王接过名册，看着那最后一行字，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无论幕后还有谁，眼下，必须先解决墨渊！否则，京城必乱，国将不国！这份名册，就是我们动手的契机！”
他看向宋春生和沈自蘅，目光决然：“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联合所有还能联合的力量，在李长决押解人犯抵京之前，利用这份名册，率先发难！打墨渊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在外打探消息的暗卫急匆匆回报：
“殿下！宋大人！不好了！京中传言，楚王殿下您与宋御史勾结边将，密谋造反！墨先生已下令，全城搜捕殿下和宋大人！我们这里恐怕也不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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