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爷子算盘打得很响，一个无关紧要的养子，能和程家搭上线确实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我倒是好奇，”沈言顺着她的话锋，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外界是如何描述我的？”程婉说他名不虚传，指的是哪一面？
“说沈先生样貌出众。”程婉直率道，“今日一见，倒真是我的菜。”
“承蒙程小姐厚爱。”沈言闻言笑了，这样的夸赞于他没有意义，也听得多了，多半是商人之间客套的互相吹捧，但面上还是一副错愕感激的神情，礼貌地冲着程婉道谢。
经理将前菜送了上来，是鱼生冻，果冻一般的质地，搭配酸甜的酱汁相当可口。
程婉眼睛都亮了，“沈先生，你真的很特别。”她尝了一口，目光灼灼，“我以为又是西式的餐点。坦白说，来之前，我没有对这顿晚餐有太多期待。”
“程小姐合胃口就好。”沈言对于程婉的夸赞并不意外。陆易风给的资料很全面。留学已久的程婉，依然喜好埔市的味道，有很大一方面是因为小时候和姥姥生活的缘故。
在美食的加持下，这顿晚餐非常融洽，沈言和程婉从埔市的风土人情聊到珠宝的市场行情，程婉由衷地欣赏沈言。都说他是方家半道捡来的养子，来路不明，生的一副好皮囊。但如今一见，不仅体贴有礼，且颇有见识，比那些个酒囊饭袋不知好上千倍万倍，可见外面的流言不可全信。这顿饭，吃得大大突破了程婉的预期。
“程小姐，您的珠宝品牌交给方氏展览是非常合适的。展览期间我可以划出至乐六层供您使用，一层用于核验邀请，三层用于展览珠宝，再拿一层进行公共拍卖，最后一层留给您会见访客。”沈言看气氛正好，适时地提出展览合作计划。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承诺，再也没有比至乐能为您争取到更多适合的客人了。”
“沈言。”程婉突然打断，声音沉静下来，“你知道这次我展览的珠宝主题是什么吗？”
“是‘缚’。”程婉低垂着眼，指尖触碰着透明的杯壁。
“我在很小的时候和姥姥住在一起，姥姥喜欢首饰。我就应允她，长大之后要做很多很多漂亮的珠宝送给她。可惜我出国没多久，她就病逝了，上天没有给我兑现诺言的机会。”程婉的眼中再没有了笑意，她尽量说得平淡，但依然掩盖不住浓浓的悲伤。
“再后来，我遇到了喜欢的人。”程婉露出真诚的笑意，毫不避讳地看向沈言。
“程小姐...”沈言自然明白她指的是谁，试图委婉截住话题——在联姻对象面前重提旧情，绝非明智之举。
程婉却轻轻摇头，执意说了下去：“我想为喜欢的人戴上我设计的指环。但我没得选...”
“而你，沈言。你就同我一样。”程婉的话像针一样刺痛了沈言的心。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同她一样？一样被家族当作工具联姻？还是嘲讽他这养子的身份也不过是方老爷子精心计算的筹码？一股被看穿、被轻慢的愠怒在沈言心底升起。
沈言避开了程婉的目光：“程小姐，你喝多了。”
“呵呵，我确实喝多了。”程婉的脸上又挂上了温婉的笑，仿佛刚才锐利的言语不曾出自她口。
“但是沈先生。今晚的餐点我真的很喜欢，要怎么报答你呢？”程婉看着沈言，似乎在等他先开口。
这种如野猫般的戏谑，令沈言不适，这程婉看似纤弱，实际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搁下酒杯，杯底与瓷盘发出极轻却清脆的“叮”一声，像是为刚才那段失控的对话画下一个冷静的句点。他抬眸，目光沉静无波，直视程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不带温度的弧度：
“程小姐满意就好。方氏与至乐，期待的是与程小姐品牌的长远合作与共赢，一顿晚餐只是微不足道的开始，谈不上报答二字。”
“若程小姐认可今晚的诚意，不妨尽快敲定展览方案的细节。让‘缚’的华彩在至乐绽放，才是我们双方都乐见其成的结果。”
程婉看着他滴水不漏的防御姿态和精准的商业话术，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像是欣赏，又像是了然。她脸上的戏谑终于完全褪去：“沈言，你果然有意思。”
她那只彰显着优越生活的手，稳稳地端起酒杯，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酒液滑入喉间，也仿佛带走了片刻的失控。她抬起头，脸上已然是那副精心雕琢、优雅从容的面具：“我明天让人把合同送到你办公室。”
＊＊＊
次日一早，沈言果然收到陆易风的消息，程婉差人送了展览合同过来。
合同之上，有一条格外醒目：“甲方（程婉品牌方）对展品最终展示效果有最终验收权。如若因乙方（方氏/至乐）场地、人员等其他因素导致未能达到甲方标准，甲方有权终止合作。”
程婉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女人，沈言摩挲着合同。在家族里，她温婉优雅，然而无论是陆易风暗地里调查的资料，还是初期见面的晚餐，无一不展示着她的棱角，就像她喜爱的珠宝，璀璨而锐利。
餐桌之上，听着沈言跟方凌谈及珠宝展览已经开始接洽，方凌赞赏有加，方铭神色晦涩难明。
眼看着珠宝展合作即将启动，方铭不仅提前结业了管理课，甚至开始频繁进出方氏旗下的公司，显得尤为急躁。以实践管理为名，旁敲侧击地给方老爷子递了几份自己的项目书，总算从方凌手里讨了个项目协调经理的职务，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介入珠宝展合作。
“多看着点小铭。”方凌对于独子的发愤图强尤为惊喜，特意嘱咐沈言，“有事多帮，他经验少。”
明里暗里都让沈言给方铭托底，沈言哪有不应下的道理。
至乐有完整的管理体系，无需沈言亲力亲为，办一场展览简直轻而易举。在埔市，沈言敢断言“没有人比至乐更懂得奢华”。
＊＊＊
一周后，沈言看着送上来的进度报告皱了皱眉，让陆易风将展览统筹喊上来。
王经理身量不高，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肚子鼓鼓的，看着和善又慈祥。一听说沈言喊他汇报进度，立即踩着皮鞋迈着小步伐麻利地上了楼。
“沈总。”他恭敬地鞠躬，头顶微微冒汗。他见识过沈言如何铁血手腕建立的至乐，也知道沈言绝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对象。
“王经理，这个展厅一周了进度为何只有百分之三十？”沈言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报告上的数字。
“沈总，有一批材料...不好...我让人找新货，还在路上，确实浪费了时间。”王经理支支吾吾的，胖手攥在腹前。
“不好？”沈言挑眉，从办公椅上站起，踱步到王经理跟前。
“嗯，就是那批意大利的毯子，出了点问题。”王经理冷汗涔涔，不敢抬头。
“我就是教你这样做事的？”沈言耐心几乎被耗光。
“沈总！沈总！”王经理不敢再隐瞒，一口气全抖落了出来：“前两日，方少说想验收一下展厅的光影，带了酒水和几位朋友来展厅...然后！...然后那个酒水撒了，地毯是意大利手工制的，实在是救不回来了...我已经让人找门路去备货了！”
“方少他也不是故意的！他那几个朋友有好几个美术系的，还给了些色温的意见，我这边也参考了...”
见沈言没有说话，王经理手攥得更紧了。
“哎呀沈总，我也不想瞒着您的。方少说，让我别告诉您，怕您...怕您说他。”
“哎呀您说这...这方少，年纪也挺小的，他本意是好的，也没成想闹成这样...”
“得了王经理，我知道你什么德行。”沈言心下了然。
“方铭给的好处应该还挺丰厚？你就收着吧，别再搞那些花花心思！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三天后再补不上货，展览你也别干了。”沈言语气轻描淡写，却压迫感十足。
“好的沈总！”王经理出了办公室，一刻也不敢耽搁，抄起电话就联系意大利的门路去了。
＊＊＊
出了这等插曲，沈言饶是再忙，每两天也抽时间去展厅查看搭建进度。
现场工作中，方铭认真地和设计师在讨论布局和动线，沈言来了也没有发现。沈言看他如此投入认真，也不忍心苛责之前出现过的小问题，心里也给他找补，应该是方铭年轻没有经验才会耽误进度。
当程婉收到沈言的来电，说办展的日期要延后一周的时候，心下是有些不悦的。沈言不应该攀附着程氏的高枝往上走吗？难道在会面上的诚意都是装出来的？筹备期就如此不上心。
“我要意大利的小牛皮、瑞士绒布做珠宝衬底。”程婉显然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
“好。”沈言自知理亏，应得爽快。
“过两天，沈先生可以来程氏旗下的V系列专门店吗？陪我选选开幕时的礼服，沈先生的眼光一向很好...”
“理所应当。”沈言拿着手机，揉着太阳穴。
“这还差不多。”程婉像一只餍足的猫，终于满意地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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