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方宅。
沈言站在衣帽间的落地窗前，指尖抚过袖口，调整着最后一颗珍珠母贝袖扣。
今日要赴程婉的约。
他选了一身灰蓝色调的定制西装，剪裁极尽利落，完美勾勒出他挺拔却不失流畅的线条。不同于平日张扬的深色或繁复纹样，这灰蓝意外地削弱了他眉宇间那点挥之不去的痞气，衬得肤色愈发冷白。
他刚拿起车钥匙，房门就被推开了。
沈言眉头下意识地微蹙，谁这么没规矩？
“哥！”推门而入的少年眼神里充满了惊艳，语气亲昵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手已经熟稔地环上了沈言的腰。
是方铭。这小子……沈言心头掠过一丝无奈的宠溺，原先那点被打扰的不悦瞬间消融。
镜子里映出的少年身影让他微微一怔。方铭显然精心打扮过，头发还带着水汽的蓬松感，衬得那张年轻的脸庞愈加张扬明艳。
方铭从身后拥上来，此刻正呈现一种暧昧的环抱姿态。方铭竟然比他高出几分了？这个认知让沈言心头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身后的方铭几乎将他罩住，像昔日细心浇灌的小树苗，回头去看时，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这小子，近日来醉心在方氏集团的打理上，又在至乐布展忙进忙出，人都清瘦了几分，沈言的眼神落在方铭利落的下颌线条上。欣慰、疼惜、又带着点对雏鸟离巢的不舍，复杂的情绪在沈言的胸腔里汇成了酸涩的滋味。
“方铭！”已经多天未见方铭，心里还是有些挂念，沈言佯装恼怒，却没有使劲去推，甚至任由方铭得寸进尺。
这个在这五年前重复了无数次的亲昵动作，沈言本该推开，至少该严肃地提醒他注意分寸。但这次却由着方铭“放肆”，这份“放肆”、这莽撞又直接的拥抱，精准的填补了这些日子里悄然滋生的空寂。
似乎意识到怀中人的纵容，身后的少年更加肆无忌惮地加深了这个拥抱，雪松和柑橘的滋味像多日未曾见过的甘霖落在他的心尖上。
方铭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附般黏在沈言身上，眼中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与炽热。
白色的衬衫近看可以看到波纹状的银色暗纹，藏在清雅的灰蓝里，激荡着方铭躁动的心。西装裤若隐若现的皮质腿环搭扣，将那截被束缚住的衬衫下摆与精瘦的大腿牢牢系在一起，让方铭几乎是本能地靠了过去。
“今天这身真好看！哥要去至乐吗？一起走吧哥？”
方铭眼里闪着亮光：“昨天我挑了一组新的水晶灯，我想给哥看看效果图...”
“方铭。”沈言侧了侧身，声音低了几度，示意他不要再胡闹了，抬手整理被方铭弄乱的下摆，“不是去至乐。约了程小姐，陪她去‘V系列’专门店看看开幕礼服的款式。”
“程小姐”三个字像一桶冷水，浇在炙热的方铭身上。程婉？她单约哥出去干什么？
方铭脸上那点少年气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压制的阴郁。
这股难耐的感觉，几乎让他想把这身碍眼的灰蓝色西服撕个粉碎。穿得这么纯情，竟然是要去见那个“老女人”？
沈言的“重视”几乎把方铭逼疯。
自己费劲整的那几起“小事故”，延慢了办展的进度，不仅没有让一向严苛的程氏中止合作，甚至还让沈言去与程婉私下会面。方铭眼中的阴鸷更甚，但他只是用力抿紧了唇，将脑袋从身后又贴近沈言挺拔的背。
“这样啊…”方铭胸腔起伏，声音却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失落，随即又换上一种积极的口吻，“不过哥，我跟进布展也有一段时间了，对这次展览的主题风格和珠宝调性非常熟悉。要不…我陪哥一起去？说不定能帮程小姐参谋参谋，提点参考意见呢？”
沈言侧目，目光在方铭脸上停留。弟弟眼底那点极力掩饰的执着，他并非毫无察觉。带着方铭去？这似乎是个麻烦的提议。
“哥...”方铭的声音更低了，眼里闪过的失落没有逃过沈言的审视，“我这段时间布展真的很努力。我是真的想做出点成绩...给爸看看...”
和联姻对象约会，带弟弟去算个什么事？
方铭似乎看出沈言的踌躇，眼里染上更浓重的委屈，像被遗弃的小狗，却又不肯放弃地一个劲贴着沈言。
哎...沈言在心里轻轻地叹息，拒绝的话终究卡在喉咙里。一见到方铭示弱的眼神，他就什么狠话也说不出来。
罢了，就当带他去见见世面，顺便……看着他点，省的这个小崽子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沈言自己脑内天人交战了一会，终于松口，“行吧，去了对程小姐有礼貌些。”
“嗯！”方铭立刻应声，殷勤道：“哥，今天我来开车。”
＊＊＊
车子平稳地驶向程氏旗下的“V系列”专门店。
方、程、杨三家，可谓是埔市皇族一般的存在，从日常刚需到顶奢名品，无不出自于这三大龙头之手。程氏 “V系列”专门店坐落在埔市最奢华的购物中心地段，独占一整栋楼，且周围绕着一圈景色极佳的人工造景，显然完全不需要考虑地皮成本，奢侈得令人咋舌。
此时，富丽堂皇的顶级商场内，因为程婉的到来，早已清场，只剩下训练有素、垂手侍立的导购们。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香氛的清冷气息，水晶灯的光芒映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程小姐，久等了。”沈言迎上前，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微笑，礼貌地与程婉交握。
这短暂的两秒足以让方铭的胸腔发涨，他不愿意沈言向他人展露这样温润的笑，更不愿意他人触碰沈言。
那双白得像玉雕似的手在与程婉交握的瞬间，方铭就涌起一股暴戾的冲动，他想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狠狠打掉程婉“缠着”沈言的那只咸猪手，顺便让这个妆容精致的老女人里他哥远点！方铭压抑住危险的想法，别过头去，并没有向程婉主动打招呼。
“沈先生，你今天这身真是令人眼前一亮。”程婉的目光在沈言身上流转，随即看向方铭，微微皱眉，显然对于沈言带人来赴自己的约并不太满意，“这位...是？”
“方铭，家弟。目前也在协助珠宝展项目。”沈言介绍道。
程婉了然，微微颔首致意。眼前这位，便是方家那位神秘的二少，方氏唯一的继承人。
说来，程婉是有点嫉恨的，同为豪门，与程氏的老头子四处开枝散叶大不相同，身为独子的方铭，其受尽万千宠溺早有耳闻，方老爷子几乎是毫无底线地纵容着这个儿子。不仅以方铭的名义签下的产业不计其数，更遑论方铭做错了点什么事情，都被方老爷子轻描淡写地盖过去了。多年来，外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神秘的方家二少，今日才得见真颜。
沈言顺着程婉的目光扫过方铭时，方铭满不在乎的态度，让沈言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臂，带到身前，用眼神警示着：老实点。
“程小姐好。”方铭扯出一个极其标准的社交笑容，但眼里没有丝毫的敬意，“听说程小姐对细节要求极高，难怪要亲自来选礼服。”
他声音带着少年的轻快，却不太中听，“之前那批瑞士的衬布，让我哥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沈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成年后就自己着手开始做品牌的程婉，早已是老狐狸，哪能听不出方铭言外之意，不仅指责她挑剔，还不满让沈言来陪同选购。程婉可没有什么必要让着这个毛头小子，正欲发难。
沈言却更快一步地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将方铭挡在自己身后：“程小姐见笑了。小铭年纪轻，性子直，说话欠些分寸。”
“这场展览，程小姐才是唯一的主角。陪同您选购合适的礼服是应当的。方氏和至乐都希望程小姐的礼服和展览的主题相得益彰，臻至完美。”
沈言专业又暗藏夸赞的说辞，极好地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程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心下不爽，她何等精明，怎会看不出沈言护短的心思。
她目光在沈言清俊的侧脸和方铭阴郁的面容间转了转，红唇勾起一抹带着嘲讽的弧度：“艺术品位这东西，确实需要点阅历沉淀。小孩子看不懂也正常，童言无忌嘛。”她轻飘飘地将方铭的挑衅归结为小孩子气，又暗嘲方铭品味不好。
沈言深知这个弟弟的性格，偏过头去，看向方铭，这小子果然像头随时要扑上去的狼崽子似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沈言眼里警告意味更浓，不许方铭再顶嘴。
方铭避开沈言的视线，用只有沈言能听到的音量，带着浓重的鼻音低语了一句：“哥偏心。”
近在耳边的软绵声线，毫无预警地带着呼吸略过沈言，他让说不出责怪的话来。这样公开的场所，竟一时忘了要和方铭拉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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