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浑然不知,一夜好眠,起床拉开窗帘看到方夫人正在院子里招手。
方夫人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温室,里面种植着方凌给她搜罗的各种奇花异草,看得出来,方老爷子对夫人李轻梅很是上心。
沈言冲着方夫人招了招手,随后披了一件外套就往花园去。温室门口站着周管家,温室里只有方夫人一个人。
沈言推开门进去,方夫人正系着围裙侍弄花草,身后有一套简约的白色餐桌椅,放着茶点。
“妈,你腰不好,不要总是亲力亲为了。”沈言蹲在方夫人身边,自然地接过铲子松土,这样的动作在这几年间已重复了许多次。
“你这孩子,瞎担心!过来跟妈妈喝茶。”李轻梅责备着,但脸上却漾起笑意。
沈言利索地将眼前的几盆花松了土,洗净了手,同方夫人一起坐在温室中。阳光从穹顶落下,被各色的花包围着,水珠像璀璨的水晶,如至仙境。令人不得不赞叹,方夫人养花的手艺极佳。
沈言很感激方夫人。当初被带回方家,受伤的身躯烂泥一般地匍匐在地。凭方铭一个小孩子的哭闹,并不能留住沈言一条命,更别谈被方家收留。
这一切都亏了方夫人的怜悯。
方夫人看着沈言白皙而消瘦的脸庞,当即扑朔朔地流下了眼泪,要方老爷子好好照拂沈言。
进入方宅后,方夫人对沈言像对待亲生儿子一般,不仅经常煲汤送给养病的沈言,还时常给他送书籍聊天解闷。多番相处下来,沈言从方夫人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如果自己有母亲在身旁,是不是也同方夫人一样呢?
沈言得了关爱,也愿意陪伴方夫人,于是养花、烹饪、弹琴,这几年来沈言也颇有心得。
只是有一件事,沈言一直不太明白,也不愿意去点破——
桌上放着草莓蛋糕,和一壶茶。
“小言,吃蛋糕,你最喜欢这个了。”方夫人脸上依旧挂着慈爱的笑。
沈言笑了笑,拿起精致的餐叉吃了一口蛋糕:“谢谢妈。” 甜腻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和当初曾经吃了多年的廉价糖果,没有任何关联,却让沈言泛起相似的苦涩。
沈言并不喜欢吃甜品,也从未告诉过方夫人自己喜欢吃蛋糕,但无一例外,温室的餐桌上,总备着草莓蛋糕。
***
是夜,“至乐”训练场。沈言穿着短款格斗服,赤足站在训练台上,肩膀肌肉紧绷。
这场近身体术训练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为了保持高度的警惕和灵活度,沈言每周都会进行好几次特训。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胶质的压抑气息。沈言紧盯着眼前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谨慎地甩出一拳。
“太慢。”傅行锋的声音低哑,像粗糙的砂石。
沈言的手腕被反擒住,随即一记重拳打向腹部,像重铅一般,让沈言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沈言稍退了两步,吐息一口,又勾手示意傅行锋再次进行训练。鼻尖的汗珠滴落在训练台上,晕出痕迹。
“哥,该轮到我了吧。”一直在角落观战的方铭忍不住打断。
自从十六岁起,方铭便和沈言一起学习近身格斗。他意识到沈言今夜莫名的执着,略微皱眉。
“再等等!”沈言低吼。近日以来身体的钝痛和越发迟缓的反应,无一不在提醒着五年前那场争斗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颅内在叫嚣着出拳,但始终动作跟不上。这种不甘像一块烙铁,灼烧着胸膛。
沈言再次挥拳,场馆内再度响起拳脚碰撞的声音,傅行锋也缄默着进行这场漫长的格斗训练。
直到半小时后,沈言终于死死扣住傅行锋的手腕,才算结束。
训练结束后,沈言几乎无法走路,摊倒在橡胶垫上,汗水濡湿了他的训练服,胸腔剧烈地起伏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冷白的灯光,有些眩晕。
一道影子出现在他视野里,沈言揉了揉睫毛上的汗珠,喃喃道:“方……铭。”
“哥,不必对自己那么严苛。”方铭将沈言扶坐起来。
方铭单膝抵地,拉着沈言的手往前,示意脱力的沈言到他的背上来。
“小铭,我没事,我可以自己走……”沈言推开方铭的手。
“上来。”方铭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沈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趴上了方铭的背。
十九岁少年,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有力,轻松就将他背了起来。汗水浸透了训练服,沈言能感受到方铭背后线条和有力的心跳。手臂搭在肩膀上,湿黏的触感让沈言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
“哥,您能不能学着依赖我一下。”方铭紧了紧挽住腿的手,不让他再乱动。
沈言没有回应,只是想着“依赖”这一词,于他而言似乎是虚无又遥远的存在。
小时候应该依赖父母,而沈言尚在襁褓,就被送往孤儿院,如果不是主动讨要,即便是少吃一顿也不会有人察觉;稍大一些,他觉得可以依赖那些热心做义工的好心人,因为他们总喜欢嘘寒问暖,还送来很多好东西,但最终沈言发现他们只是需要合影,需要在他身上获得满足感;再往后,他进了地下商会,原以为靠自己的拳脚,总算能够不再颠沛流离,结果呢,还不是蛆虫一般,被舍弃在街头。有什么关系,是坚不可摧的吗?
当方铭提出“依赖”的时候,沈言觉得既新奇,又不可思议。
***
有什么是可以信赖的呢?
淋浴间内水雾弥漫。沈言靠在瓷砖墙边喘息,热水冲刷着新添的伤痕和沈言的思绪。 水珠滑过淡粉色的旧疤,像被忽然注入了血色似的,妖艳的红色像荆棘般爬上锁骨。后背则分布着几道交错的旧痕,如今只余下微微起伏的纹理。
“要我帮你擦背吗?”玻璃门突然被拉开,方铭站在蒸腾的热气里拿着毛巾,诚意十足。
“不用了。”沈言接过毛巾,指尖碰到方铭手背的瞬间,他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条件反射地背过身去,蒸腾的热气将耳尖染得通红。水流声骤然变大,他将身体更深的藏进水慕里,继续淋浴。
沈言低着头,水流顺着发丝、后背缓缓冲刷。他不愿意让方铭再看见那些伤疤,一旦脱下华服,都暴露无遗。
氤氲水汽模糊了视线,只勾勒出沈言背脊紧绷的线条,和那片被湿发半掩的、纵横交错的旧痕。
方铭的视线刮过那些淡色的凸起与凹陷,最终停留在沈言下意识蜷起遮挡伤痕的手指上。
他喉结重重一滚,毛巾被无声攥紧,指节泛白。再开口时,少年嗓音哑得厉害:“……好。”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满室潮湿的暖意。
***
今晚的训练因为沈言的缘故,远远超出了原计划的时长。回程的路上,沈言的脑袋随着颠簸一点一点,最终不受控制地歪向一侧——
他的额头重重磕在方铭的肩膀上,方铭连忙伸手去扶。
沈言却猛地惊醒,“唔……”条件反射地绷直脊背,强迫自己睁开酸涩的眼睛。
“……没事。”沈言不动声色地向车门挪动了半寸,与方铭隔着生疏的距离。他看见,车窗倒影上,自己苍白的脸上带着未退褪的疲惫与惊惶。
方铭侧头看他。车窗外的霓虹掠过他的眉眼,在鼻梁投下细长的阴影。
“你总是这样。”方铭突然开口,声音里压着某种尖锐的东西,缓缓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沈言转头,正对上少年黑沉沉的眼睛。
“我……”沈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他别开脸,声音疲惫但清晰,“我不需要。”
方铭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
此时车辆恰巧驶入隧道,黑暗吞没了一切表情。
回到方宅,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沈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甩进沙发,皮革的触感贴着后背,泛起凉意。
“别动。”方铭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接着是医药箱金属扣弹开的轻响。
沈言想抬手阻止,但疲惫的身体已不听使唤。他索性闭上眼,任由黑暗覆盖视野。
药膏清凉又苦涩的气味钻进鼻腔。随后,冰凉的触感贴上腹部的淤青。方铭的指尖按在伤处,力道很轻,手法却十分专业。 腹部疼痛造成的紧绷感,像被细针挑破了小口,酸胀顺着那点力道缓缓散开,可见方铭私底下没少在医疗知识上下功夫。
“疼吗?”
沈言没回答,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的闷哼。
方铭的指尖顿了顿,随即继续动作。他的指腹贴着淤血的边缘打转,力道轻得几乎像是羽毛拂过,可沈言却觉得,那触感比训练时的疼痛更加令人在意。
渐渐地,药膏的气味被另一种熟悉的气息覆盖。沈言的呼吸放缓,睫毛微微颤动,意识逐渐松弛下来,不多久便沉入黑暗。
“睡吧,今天也累了。”朦胧中,他听见方铭低低的声音。
“还有,”像是怕惊醒他,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你只能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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