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禾自小就与旁人不同,她总能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声音,扭曲嘈杂又混乱,有时是尖利凄惨的哭泣,有时是听不清的低语,有时竟又会是大人的心声,夹杂着恶意的黏稠,
可知道这个不同,却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在四岁时,她跟好友们在地里玩泥巴,看她们又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陆禾很羡慕她们的无忧无虑,就开口问,“你们是怎么抵御这种声音的,为什么你们看起来总是这么开心,不疼吗?”
好友们却诧异地面面相觑,说:“什么声音?除了风声和鸟叫,还有别的声音吗?”
陆禾意识到不对,却还是尝试了一把,“就是人的声音啊,比如现在,就有个婴儿哭泣的声音。”
好友们的面色瞬间变白。
“陆禾,你别乱开玩笑,哪有婴儿哭的声音。”
“等等,刘姨家的前几天是不是就走了,好像就埋在这里。”
“啊啊啊啊大白天的,不要讲鬼故事,我害怕。”
“陆禾你是不是中邪了,快找隔壁村的黄大娘来给你驱驱邪。”
陆禾连忙拉住激动的小伙伴们,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在当天回家不久,“陆家养女陆禾疑似中邪”的消息就传遍整个村,那一天,看着养父母阴沉不定的脸,陆禾明白了有的话是不能说的,哪怕再疼也是不能说的,更不能问。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村里人暗地里对她的指指点点,毕竟是出生后就被遗弃的孩子,肯定哪里多少有些不正常,听见的还是那等晦气事,沾上一定会倒大霉的。
哪怕陆禾竭力表示自己都是开玩笑的,只是吓吓她们,自己身体无碍,却还是给村里人留下这个孩子不太正常的印象,毕竟那时候的陆禾总是阴沉不爱说话,有时又神神叨叨的,看起来就不像同龄人一样活泼开朗。
在漂泊无依的少年时,陆禾想起这件往事时,总是会后悔,是不是就是因为那时候的多嘴,才会让养父母在战乱时毫不犹豫地丢弃了她。
因为自己不正常,所以才没人要。
直到成人后很久,陆禾才明白,自己被丢弃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仅此而已。
腊月十五,虞城迎来一年一度的生宴,又因今年正好撞上城主虞靖难幼子的满月酒,因此举办的格外盛大,街头巷尾里各色灯火汇聚一堂,行人络绎不绝,庙会上人山人海,锣鼓喧天,舞龙舞狮,祈福放天灯,又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今宵尽兴不归眠。城主在城主府上盛宴往来宾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举杯欢庆,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对未来的期盼。
下一刻,冲天怨气自城外升起,弥漫整个天空,隔绝城内外气息,带着恐怖的威压,铺天盖地向城内压来,同时,城内灵气如期清空,那一瞬间的灵压差,让瞬间抽空灵气的修士们一时如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上一秒谈笑自若,下一秒吐血,在凡人惊恐尖叫中,动荡失序只需要一刻。
漫天火光中,陆禾一剑刺穿虞靖难的心脏,浑身魔气升腾,包裹震碎对方的身体,一个灰色的不明物体从虞靖难的灵台中脱离,伴随着玄奥难辨的嗡鸣,空间的扭曲脱离,下一秒,便被乳白色的光完全吞噬。
“编号237现已销毁,代行者,搜查周围,清理余孽。”天道无机质的声音在陆禾耳边响起。
倒颓的宴厅里,火焰蔓延屏风,蜡烛滴泪,塌陷的桌子,杯盘狼藉的场面,空气里弥漫的血雾,地上泼洒的鲜血与随处可见的尸体。
在没有天地灵气的支撑下,修士虽实力大减,但在灵石的供给下,只要在慌乱中反应过来,倒也能短暂抵抗。
看着城中各地逐渐亮起的法阵,陆禾站在高台吹奏起埙,引漫天魔气入城,侵蚀一切所接触的物体。
人死后,若执念未消,一直徘徊不去,那灵魂将会在时间的磨损下破碎,在漫长的孤寂里癫狂扭曲,渐渐忘却初衷,失去本心,抹杀存在,最后的执念将化为怨言怒气恶意疯狂,沦落为滔天的魔气。
不管城外死去的修士们生前多么正直忠厚,也不影响死后产生的魔气遮天。
这世间,唯有执念,最是骇人。
陆禾看着眼前的高楼破败倒塌,繁华街景一夜成灰,灯笼灭了,人也散了,一如她幼年时经久不散的梦魇。
在很久很久以前,陆禾就已经失去了对现实的真实感,耳边缠绕的哀鸣声太久了,久到让人麻木,幼时,她逼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学会隔离;少时,她在白骨露野中长大,习惯到免疫;如今,她也不觉得命有多珍贵,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人生荒唐如一场大戏,醒来什么都没有。
陆禾什么都没有,自小无依无靠,漂泊流浪,别人给予她又收回,戏耍她嘲弄她,毫不留情地夺走她仅有的一切,又肆意地践踏,陆禾跟别的孤儿没什么不同,同样的弱小惶恐,不明所以,期待未来又无力反抗,痛苦地在世间踽踽独行。
可她偏偏又有着跟旁人最大的不同,她天生魔骨,能沟通魔气,连接阴阳,如果她愿意,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跟那些欺世盗名的修士,或者暴虐嗜杀的魔修一样,活得比谁都滋润。
代价是舍掉一点良心,丢掉没用的换位思考,无视那些仁义礼智信,只为自己而活,人生在世,开心最重要嘛,死后魂飞魄散又何尝不是一种安息。
更何况,魔气与灵气处于对立面,相互对抗抵消,无法共存。
陆禾天生魔骨,本身自带魔气,而天地灵气又长存于空气中,它们无时不刻地侵蚀着陆禾的身体,带来永无止境的折磨,如果陆禾执意不入魔道,她将不但一辈子只能是个碌碌无为的凡人,而且寿命短暂,疾病缠身,最终痛苦的死去。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注定陆禾只能成为一个恶人,这是对她而言最好的出路。
“你在难过吗?”天道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声音响在耳边。
“你觉得呢?”陆禾收回目光,感受着大地的震颤,兽潮将临。
“理论分析,你有30%的可能性完全无波动,30%的可能性是出自本心的悲伤痛苦,20%的可能性是因教育问题,你觉得应该礼貌性的悲伤一下,10%的可能性是苦恼之后如何收场,剩下的10%,是你觉得很空洞,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说的不错,所以你想表达什么?”陆禾确定城门半毁,无法抵抗兽潮后,最后回望了眼近乎为废墟的虞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天地之间自有一套运转法则,死去的人都将以另一种形式归来,此地在此次劫难后也会重焕生机,如果不清理虫子,那么它们将在此地繁衍生息,腐坏截断,最终把这里变成不毛之地。”
“你不必解释给我听,我也不在乎。”陆禾声音冷漠。
“说到底,你愿意在事后向我解释,不过是因为虞城已灭,我已献出我的诚意,此次过后,无人会听信一个满手鲜血的刽子手的话,我也不可能转投到‘系统’那边,我已无回头之路,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反水,才会来安抚我,就像给一把刀做护理。”
陆禾冷笑,“可我无论是为了多么伟大的理由屠的城,我到底是屠了,按你们的法则,那些罪孽可是一分不少地到了我的身上,是出自个人恩怨还是伟大理想,这重要吗?死后我注定会抽魂裂魄,永坠炼狱,不得安息。”
“我不需要假惺惺的安抚。”
夜色浓重,兽潮吼声如雷,陆禾没有停下脚步。
过了很久,天道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所以,陆禾,你真的是为了沈淇南才甘愿成为代行者的吗?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们又在发什么神经?签订契约的时候,你们不是把好坏处都说了个一清二楚吗?”陆禾挂起讽刺的笑意。
“据我们观察,在你认识的所有人里,你对沈淇南的在意虽然是这几十年来最深的,但程度不够让你直接答应,她是重要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更何况,你不是在意死亡的人,沈淇南离死期也尚早,我们不觉得她对你的重要性高过对命运的不甘。”
“你们观测了我那么久,还没分析出来我的行为动机?”
又是一阵静默,陆禾取下面具,捋了捋额边汗湿的碎发,“没人性的家伙们,我为什么答应你们的这个原因并不重要,反正我也没别的路可以走,至于有一点你们说对了,我不是为了师姐,我是为了我自己。”
“我没什么可以报答师姐的,师姐什么都不缺,可能唯一不足就是健康和寿命,我不想欠别人的恩情,仅此而已。”
“如果我不修魔,我活不过六十,而修了魔,我又容易精神失常,左右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我是个自私的人,既然自己注定没什么好结果,那不妨选择在活着的时候潇洒一把,把恩情和执念都了结了。”
“至于那些罪过和杀孽,我会老老实实的背着,若有人向我讨要,我也会等着,至于我的一条命值不值得,就拜托他们多包容一下了。”
陆禾语气轻描淡写,“至于我想要的,现在谁也给不了我,你们纠结这个没有任何用处。”
“至少,我确实是最适合你们的代行者,不是吗?”
天道的声音再度响起,混杂着老人的沙哑、孩童的稚嫩、女人的清亮、男人的低沉,虚无缥缈又字字如钟。
“是的,陆禾,你确实是历来最佳的代行者。”
看这章时,诚恳建议配上《好运来》(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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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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