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尽青的保证很有诚意，但司夫人不需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保证，即便楼尽青再有诚意，她也不信。
楼尽青知道司夫人不会就此作罢，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只听对方冷笑一声，不屑地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的承诺有足够的分量让我相信？其实你也很希望迅速掌权不是吗？你父亲的性格你也清楚，同居你没有拒绝是什么原因暂且不论，但如果你没有掌权之前邰家那个omega怀孕了，你觉得你父亲会怎么做？”
司夫人一语中的。
楼尽青或许不爱邰渐书，但她相信，楼尽青一定会爱自己的血亲，更何况那个血亲还是他的孩子。
没有什么比血亲对一个孤儿更有吸引力了。
诚然，司夫人的想法是正确的。
楼尽青的心随着她的话咯噔了一下，一种恐慌感在心头蔓延开来，几乎流遍他的全身。
父亲会怎么做他太清楚了。
先查孩子的性别，如果不符合他的利益，那么他就会想方设法让邰渐书打掉孩子，打到生出一个符合他利益的孩子为止。
六种性别，哪有那么容易生出alpha，还是男A，这对邰渐书来说完全就是折磨，他不想失去自己的亲人，也不忍心让他的阿执被反复折磨。
若是以前，司夫人这个条件楼尽青不屑一顾，但现在，这个条件很诱人。
可他依旧不忍心去害自己的父亲。
思索片刻，楼尽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忘掉那种恐慌感，平静地说：“夫人，我依旧拒绝。”
无论如何，楼尽青都不想去害他的父亲。
司夫人嗤笑：“真正爱自己孩子的父亲，不会让他的孩子替他挡过量的酒，喝那么多酒危害有多大他心里清楚。况且，他不是你生父，到底把你当什么你心里也清楚，我觉得我的条件已经很好了，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利不是吗？”
楼尽青扫了一眼自己的房间，郑重地说：“夫人，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我知道您是因为劝不动您家那位才另辟蹊径来楼家的。”
顿了顿，他又道：“我想您应该和我父亲谈谈而不是我，我顶多做到口头劝阻。当然，您开出的条件也很诱人，但恕我直言，我做不到。”
司夫人敏锐地捕捉到了楼尽青的小动作，疑惑地问：“你喜欢他？”
楼尽青没有否认：“当然，不然我为什么会答应同居的事？”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司夫人果断起身离开，讥笑道：“你们这种世家大族alpha的爱，不过是在自以为是罢了。”
楼尽青并没有生气，依旧保持良好的教养，起身送司夫人到门前，对要离开的司夫人说：“您慢走，我有事要忙，就不送了。”
司夫人“嘁”了一声，没再理会楼尽青，楼尽青倒也不在意司夫人的态度，转身上楼去了。
楼上，邰渐书正在看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上是有四个人：奶奶、楼奶奶、楼尽青、还有他。
他坐在奶奶腿上看着镜头傻笑，奶奶和楼奶奶坐在两张藤椅上，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极尽温柔，楼尽青也站楼奶奶身边看他，甚至伸手想要抱他。
毫无疑问，他是所有人的焦点。
那时的他大概才五岁。
“对这个感兴趣？”楼尽青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传来。
邰渐书胳膊抖了一下，一个没拿稳，照片落下来，所幸被楼尽青接住，又递到他手上。
邰渐书有些惊讶：“你居然会把这张照片存这么久。”
楼尽青笑道：“不是我，是奶奶。”
“楼奶奶？”邰渐书不可思议地看向楼尽青，楼尽青站在他身后，也正垂眸看他。
二人目光交错，说不清是谁的心先颤了一下，又因为这颤抖触电般的收回了目光。
两人似乎心有灵犀。
邰渐书再次将目光投向照片，许是太久没见，在对上奶奶笑容的刹那，他也笑了起来，甚至都没发觉自己在笑。
楼尽青站在他身后，注意力却不在照片上，而是那张透过相框玻璃映出来的笑脸。
似乎是笑容的感染力太强，他也不由得笑起来：“奶奶最喜欢这张照片，她去世后，我就把照片摆在房间里了。”
邰渐书细长的食指隔着玻璃轻轻抚过那张苍老的脸，思念悄无声息地在他心中发芽。
奶奶的音容笑貌犹在昨日。
他家里也有这张照片，可惜他不怎么在家，当初走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把照片带上，现在照片在哪里已经不知道了。
在某些方面，他不如楼尽青心细。
爷爷奶奶很少照相，全家福已经褪色，爷爷走后，家里缺了一个人，也就没有补新的，后来奶奶也走了。
没有爷爷奶奶，对他来说，那个家就不算家了，所以他走的很决绝。
现在，想看爷爷奶奶的话，只能去公墓，对着那张黑白照片倾诉一些永远不会有回应的话。
奶奶是对他影响最深刻的人，奶奶教他独立、告诉他要勇敢起来，他都一一答应了。
他做到了，以后也只会顺着一条路走下去，永远不会因任何人改变自己的意志，不管是谁。
“楼尽青。”邰渐书突然喊了一句。
楼尽青轻声说：“我在。”
“你知道奶奶为什么要让我出国吗？”邰渐书问。
楼尽青当然不知道，所以他选择做一个沉默的听众。
邰渐书又换了一种问法：“楼奶奶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曾祖母的事？”
“奶奶说，你曾祖母是一个做事果决的人。”楼尽青回道。
“嗯。”邰渐书点头。
手指再次抚过那张苍老的笑颜，他又接着说：“奶奶是beta，奶奶的爸爸，姑且算我曾祖父吧，因为奶奶不是alpha要溺死刚出生的她，曾祖母不同意，果断和曾祖父离婚。为了更好的照顾奶奶，他说服了自己的家人，割掉腺体和生殖腔后带着奶奶去了外地。”
邰渐书的声音很轻，他能想象到那时的曾祖母有多么坚决，奶奶那么要强，曾祖母也不会差。
离婚、割掉腺体和生殖腔，每一个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光是说出来，对一个omega来说，就已经是一种蜕变了。
曾祖母积劳成疾，早早就离开了人世，他从没见过曾祖母，但他知道，曾祖母一定是一个勇敢坚强的omega。
所以，奶奶希望他也像曾祖母一样，不要被性别束缚，勇敢做自己想做的事，更不想让他步曾祖母后尘，遇人不淑。
有些事，一旦遇到了或许就会改变一个人，但这种改变建立在痛苦之上。
奶奶不希望他体会这种痛苦。
“奶奶是不同意联姻的。”邰渐书从思绪中抽身，“可她管不着公司了，她的话没有任何分量。”
“我知道。”楼尽青低声说。
如果他的奶奶还在，父亲一定不会提出这个要求的。
当年同意邰渐书和邰奶奶去外市，就是因为奶奶还在，爸爸知道奶奶和邰奶奶的关系，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所以他同意了。
后来邰渐书出国，他也同意了，因为那时奶奶还在。
现在奶奶走了，父亲再也不用看奶奶的面子了，所以，他直接向邰家提出了同居的要求。
楼尽青同意，邰父也同意，从来没有问过邰渐书的意见。
楼尽青就想，或许只要他对阿执足够好，对方也会同意，可他忘了，邰渐书永远是理性的。
他要走，就会毫不犹豫地走。
他要留，你不需要说什么好话，也不需要对他多好，他自会留下。
去留全凭他，没有人能决定他的以后。
其实楼尽青内心是很感谢那场车祸和邰敬的，二者但凡少一个，邰渐书都不会同意和他同居。
邰渐书不在的日子，他不知道还要孤独多久。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可以和邰渐书在一起，他不再孤独，想留下的人也不会再离开。
尽管只是暂时的，不过没关系，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让邰渐书永远留下来。
一阵闹铃声忽然想起，邰渐书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时间，说：“我得去律师事务所一趟。”
楼尽青笑道：“去吧。”
邰渐书将照片放回床头柜上就离开了，刚踏出一步，身后的楼尽青突然叫住他，他回头，楼尽青道：“晚上我去接你。”
邰渐书盯着楼尽青的眸子，片刻后，他笑着回答：“好。”
奶奶的期望，或许已经实现了。
他不会步曾祖母的后尘。
邰渐书心想。
晚上回来已经是九点多了，楼尽青把邰渐书接回来后去了浴室，邰渐书就在客厅吃饭，等楼尽青从浴室出来，他也吃完了，就去主卧洗澡。
惊喜是在从吹干头发后。
他刚放下吹风机，楼尽青就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本相册。
邰渐书有些惊讶：“这是？”
楼尽青很得意地把相册递给他：“给你一个惊喜。”
邰渐书不明所以，但等他翻开相册的第一页后，他全明白了。
第一页的照片是楼尽青老宅卧室里那张，后面的则不同——后面所有照片都是他那年暑假让楼尽青留下来陪他时拍的。
恍惚间，邰渐书仿佛回到了爷爷奶奶还在的日子，虽然在外市，他没有多少朋友，但楼尽青的到来让他开心了不少。
他也有朋友了。
邰渐书坐在床边，一页一页地翻阅这些回忆被定格的瞬间，楼尽青坐在一旁，一只手帮他拖着相册。
偶然翻到一张全是食物的照片，邰渐书主动挑起话题：“我记得这次原本是要请你吃饭的，结果最后桌上全是我爱吃的食物。”
楼尽青接过话茬，笑道：“你当时还抱怨不好吃呢，最后回家还是邰奶奶额外做了一顿饭你才满意。”
邰渐书又翻过一页，那是他和楼尽青在鬼屋前的合照。
往日的画面再次翻涌，邰渐书又说：“这个鬼屋不好玩。”
楼尽青依旧附和：“等有空了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鬼屋。”
邰渐书有些惋惜：“当时应该去玩密室逃脱的。”
“那我们就抽空去玩密室逃脱。”楼尽青说。
邰渐书突然笑了，楼尽青不明所以，低头一看，发现邰渐书正在看一张生日合照。
生日的主角是楼尽青，他带着生日帽，蛋糕却不是他喜欢的口味，而是邰渐书最爱吃的水果蛋糕。
那些日子里，邰渐书永远是焦点，所有人都会依着他，让着他，没有别的原因。
只是因为爱。
爷爷奶奶爱他，所以即便再累都会答应他的要求；楼尽青爱他，所以可以由他肆意妄为不讲道理。
现在楼尽青依然爱他，他能感觉到，可他最想要的，是爷爷奶奶的爱。
邰渐书忽然想到了自己学画画的初衷。
他认为绘画是一门将瞬时的风景定格成永恒的艺术，他喜欢这样的艺术，让瞬息万变中的一瞬成为永远，大概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亲人、朋友、风景……所有周围的一切，画到纸上，保存好了就永远不会褪色，更不会像墓碑上的照片一样，永远只有黑白二色，像是在提醒他，过去的永远不会回来，深埋于此处的骸骨也永无苏醒之日。
斯人已逝，只剩他踽踽独行着缓步向前。偶尔，他会从行李箱中拿出几幅画睹物思人，思到最后，只余叹息和怀念，然后一言不发地把画放回去。
“真好。”邰渐书脱口而出。
楼尽青“嗯？”了一声，问：“什么？”
“没什么。”邰渐书笑着摇头，“只是觉得能再看到爷爷奶奶很好。”
楼尽青柔声说：“你喜欢的话，相册可以送给你。”
邰渐书却拒绝了，合上相册，看向楼尽青，很认真地说：“你的东西，不用给我。”
楼尽青对上他的眸子，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明明只有几秒，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时间被无限延长，邰渐书透过楼尽青的眼眸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许是独自生活太久，导致他对外人感情的反射弧有点长，冰封已久的感知力在此刻被那双眸子里的柔情消融。
邰渐书这时才意识到，楼尽青看他的眼神，无论何时，都是温柔的。
他知道楼尽青喜欢，但如今，他又确定了一件事：楼尽青只要他。
这不是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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