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完梅树,两人回到屋内。烛火点燃,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狭小的空间。陆务观从怀中取出书卷,准备如往常般温书,眉头却不自觉地紧锁。科举的压力,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他,他所有的反抗,都必须以一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作为前提,否则便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唐婉儿默默地将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的青黑,心中酸涩难言。她知道,他承受着双倍的重压——既要应付府中母亲的期望和可能的盘查,又要为这不见光的未来苦苦支撑,还要在科举之路上挣扎求进。
“务观,”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不必来得如此频繁。科考在即,你当以学业为重。我这里……一切都好。”
陆务观从书卷中抬起头,看着她强装平静的脸,心中一痛。他如何不知她是怕他分心,怕他行差踏错?他握住她放在桌边的手,那指尖的冰凉让他心疼。
“无妨的。”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功课我自有分寸。见不到你,我心难安,书也读不进去。”
这是实话。只有在确认她安好的时刻,他才能暂时从那种即将失去她的巨大恐惧中挣脱出来,获得片刻的喘息。这小院,这烛光,她安静的陪伴,是他对抗外界风雨的唯一堡垒。
但恐惧,依旧如影随形。
有一次,陆务观正与唐婉儿在屋内低声说话,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并非他与阿吉约定的暗号,两人瞬间脸色煞白,心跳如鼓。陆务观下意识地将唐婉儿护在身后,屏住呼吸,手紧紧攥成了拳,脑中飞速旋转着应对之策。幸而,那敲门声持续片刻后,伴随着一声嘟囔“敲错门了”,便渐渐远去。危机解除,两人却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虚脱般地靠在墙上,久久无法平复。
经此一事,他们更加谨慎。陆务观来的次数和时间愈发不固定,有时甚至只是匆匆看一眼,确认她无恙,便不得不离开。每一次分别,都像是一场小型的生离死别。他踏出那扇门,便重新戴上面具,回到那个需要扮演“孝子贤孙”的世界;而她,则留在这一方孤寂的天地里,守着那几株新栽的梅苗,数着日出日落,等待着他下一次不知何时会到来的身影。
这种日子,像是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那份重聚的欢愉,因为掺杂了太多的恐慌、愧疚和对未来的不确定,而变得异常沉重,甚至带着一种饮鸩止渴般的苦涩。
陆务观内心的矛盾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一方面,他享受着这与挚爱隐秘相守的片刻温暖,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有反抗的意志;另一方面,他时刻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对母亲的欺骗、对家族的责任、对仕途的渴望,以及对此事一旦败露可能引发的毁灭性后果的恐惧,如同无数条鞭子,日夜抽打着他的良知和神经。
他变得有些神经质,时而会因为唐婉儿一句无心的话而敏感多疑,时而又会因为外界一点寻常的动静而惊恐不安。他对着那几株梅苗发誓“宁折不弯”的豪情,在日复一日的提心吊胆中,被消磨得日渐稀薄,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虚弱而又恐慌的坚守。
他明白,这种状态无法长久。要么,他尽快在科举上取得突破,获得话语权,扭转局面;要么……这偷来的安宁,终将在某一天,被残酷的现实彻底击碎。
而在那高墙深宅的陆府内,陆母并非全然没有察觉儿子的异常。他看似顺从,按时请安,闭门读书,但那双时常失神的眼睛,那偶尔流露出的、与她对话时的魂不守舍,以及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不属于陆府熏香的、带着市井尘埃的气息,都让她心中的疑云越积越厚。
她不动声色,只是暗中吩咐了更得力的人手,留意着陆务观的一举一动。
风雨欲来,暗流汹涌。别院之中,那几株新植的梅根,能否真的在这看似贫瘠的土壤里,扎下根去,迎来绽放之日?还是终究,会被那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东风”,连根摧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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