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命运”与“个人情爱”,在这冰冷而残酷的质问中,被**裸地对立起来,进行着最后的、也是终极的对决。没有哭闹,没有撕扯,只有最现实的利弊权衡,和最冷酷的命运宣判。
“你自幼聪慧,当知孰轻孰重。”陆母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冰原,“是选择那点见不得光、注定被世俗唾弃的私情,还是选择你身为陆家子弟的责任,选择你作为一个读书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若你执意要选她……”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一旁面色惨白的陆宰,最终落回陆务观脸上,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通牒:
“那便不只是断绝仕途那么简单。我会立刻命人将此事原委,连同你那封可笑的休书,公之于众!然后,请你亲自去祠堂,在列祖列宗牌位前,自请出族!我陆母,没有这等不知廉耻、不忠不孝的儿子!陆家,也容不下你这等败坏人伦、玷污门楣的逆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自请出族!
这四个字,如同最终的丧钟,在陆务观的脑海中轰然鸣响。这不再是断绝前程,这是要将他从家族中彻底抹去,让他成为一个无根无萍、被整个士大夫阶层所不齿的弃子!母亲这是要用整个家族的力量,与他同归于尽!
他所有的反抗,所有的挣扎,在这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社会规则和家族责任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他以为自己可以暗中抗衡,可以争取时间,却没想到,母亲早已洞察一切,并且手握着他根本无法承受的、足以毁灭他一切的终极武器。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上一次,他输给了母亲的以死相逼,输给了自己对“孝”的恐惧。
这一次,他输给了母亲对家族声誉和他仕途前程的精准拿捏,输给了自己对“功名”和“家族”根深蒂固的依赖与眷恋。
他瘫软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筋骨。泪水汹涌而出,却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彻底的、绝望的无力感。
他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呼吸不到一丝空气。
看着儿子彻底崩溃的模样,陆母知道,她赢了。她缓缓坐回椅子,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
“看来,你是想明白了。”她淡淡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雍容,却带着一种事后的冷漠,“既然想明白了,就知道该怎么做。这一次,我不希望再有任何‘意外’。张嬷嬷会带人跟你一起去,帮你……‘处理干净’。”
她挥了挥手,那名老嬷嬷无声无息地上前一步。
陆务观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被两名不知何时进来的、身材健壮的家丁从地上架了起来。他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任由他们拖着,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
天空,终于飘下了冰冷的雨丝,夹杂着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刺骨的寒。
马车再次行驶在熟悉的街道上,形如槁木的陆务观,以及那位如同死神使者般的张嬷嬷和两名面无表情的家丁。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车轮碾过湿滑路面的单调声响。
再次来到那扇黑漆木门前,陆务观的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稳。张嬷嬷示意家丁上前敲门,用的是类似官府的制式节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门内寂静了一瞬,然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露出唐婉儿半张惊疑不定的脸。当她看到门外站着的陆务观,以及他身后那几张冰冷的面孔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陆务观看着她眼中的惊骇、了然,以及最后归于死寂的绝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他想开口,想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对不起”,却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力气都没有。
张嬷嬷上前一步,挡在陆务观身前,对着门内的唐婉儿,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唐娘子,请即刻收拾随身物品,离开此地。陆家会安排车马,送您回山阴唐府。从此以后,请您与我家少爷,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唐婉儿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她没有倒下,也没有哭闹。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被家丁架着、面如死灰、不敢与她对视的陆务观,那眼神,空洞得令人心碎。
她什么也没说,缓缓转过身,走回了屋内。
没过多久,她再次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个小小的蓝布包裹,身上还是那身素净的旧衣,仿佛这几个月在这小院的生活,只是一场短暂的、了无痕迹的梦。她甚至没有多看这小院一眼,没有看那几株他们亲手种下、已然抽出些许新叶的梅苗。
她默默地、径直地走向门外停着的、另一辆普通的马车。在登上马车前,她停顿了一下,背对着所有人,包括那个她曾倾心相爱、如今却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的男子。
然后,她掀开车帘,弯腰,钻了进去。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
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马车缓缓启动,向着与陆府、与山阴城、与陆务观的人生彻底相反的方向驶去,最终消失在蒙蒙的雨雪之中,再无痕迹。
陆务观僵硬地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仿佛化成了一尊石像。雨水和雪粒打湿了他的头发、衣衫,他却浑然不觉。
张嬷嬷示意家丁将小院的门彻底关上,落了锁,仿佛要将这里面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永远封存。
当陆务观再次被“护送”回陆府,踏入那扇朱红大门时,他只觉得周身冰冷,仿佛所有的热气、所有的生机,都随着那辆远去的马车,一同被抽离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永诀。
他的反抗,他偷来的短暂欢愉,他埋下的“梅根”……一切的一切,都在母亲那冰冷而强大的意志面前,被彻底碾碎,化为乌有。
他回到了命运的轨道上,却只剩下了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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