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时言似乎转动了一下眼珠,又似乎没有。
“哥哥宿舍开着门,我就进来了,我还以为是哥哥给我开的门。”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梵时语沉默片刻,还是决定跟随自己的第六感走。
梵时言腾出一只手,轻轻将梵时语脸上一缕遮眼的黑发拂去:“当然可以啊,哥哥……”他嘴角弯起微小的弧度。
然而梵时语脚刚一碰地就不受制地往前栽倒,他的腿还是软的。像是早就料到般,梵时言稳稳接住梵时语:“哥哥真是的,差点就摔倒了,还是让我来抱哥哥吧。”他也不等梵时语反应,径直用手臂捞起梵时语腿弯处。
梵时语没再说话。
梵时言的宿舍比梵时语的要高两层,当他再次来到楼梯间,重新浸泡在昏黄的应急灯之下时,他下意识抓紧了梵时言的领口。梵时言察觉了他的害怕,把他抱得更紧了些。空旷的楼梯间只有梵时言的脚步声和他们两个交错的呼吸声。
“言……言言,你不觉得这栋楼,安静得有点过分了吗?”梵时语有些神经质地啃咬起手指,他受不了这样的安静。
梵时言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唔……现在是深夜,没什么声音也很正常吧?”
“现在是……深夜?”
说话间,梵时言的宿舍到了,梵时言抬腿推开虚掩着的门,黑洞洞的宿舍一点幽幽的绿光,挂在墙上的夜光时钟赫然显示着凌晨三点。
可是……
“有什么问题吗?哥哥。”梵时言的话打断了他即将抓住些什么的思绪。他将他安稳地搁置到床上,又顺手抓过梵时语口中的可怜手指:“不准再咬了,哥哥很害怕的话,需要我陪着睡吗?”
“……不要,”梵时语又迟疑了一瞬:“你能不能……抱抱我?”
梵时言脸上的笑容扩大:“当然,当然可以。”
梵时言倾下身子,轻柔地一点点将梵时语环抱在怀着。
“砰! 砰!砰……”是梵时语有规律的心跳在不断地跳动着,梵时言感受着它的律动,感受着它的“砰砰”,就好像此刻他们共享一颗心脏,或者说,他们本来就共享一颗心脏。
属于梵时语的源源不断的热量向他涌来,常年冰凉发木的身体似乎在此刻有了新的生机;梵时语身上的馨香涌入他的鼻腔,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觉,他贪婪地感受着,将脸埋在梵时语的肩窝处不断嗅闻着,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哥哥……他在心里不断咀嚼这两个字。
直到他被一脚踹开,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过火了,这样哥哥还怎么信任他呢?所以当他看见梵时语眼里的惊惶后,他就顺势甚至更狠地砸向了身后的铁架床。
“咚!”这一声是他后背重重撞上铁架床。
“嗵!”这一声是梵时语太过着急而摔下床。
感受到梵时言搂得越来越紧,凉飕飕的鼻息泼洒在梵时语的后颈,他无端想起了葛康阳,一阵反胃之下,他下意识就连踹带推地甩开了梵时言的桎梏,却不曾想,用力过猛让梵时言撞在了铁架床上,他心里一下子就急了,本能反应一样急忙跳下床,腿却再次发软起来,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接住他。
但没过多久,梵时语就再次被抱起,他看向梵时言,发现他额头上还有被疼出的冷汗,梵时语有些懊恼:“对不起……”
“没关系的哥哥,你先别动,我去给你拿点药,下次一定要小心些,膝盖都破了,哥哥还真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身体……”
沾了碘酒的冰凉凉的棉棒贴上他的膝盖:“你不生我气吗?”
梵时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询问地看向他。
“是我要抱你,却一把推开你,还害得你受伤……很疼吧?”梵时语敛着眸子,视线落在重复绞着衣角的手指上,自然错过了梵时言眼中的炽热。
哥哥,他的哥哥怎么这么可爱?他在关心他,他在为他感到难过,哥哥……
梵时言由蹲改跪,以方便自己更好的将脸搁在梵时语的双膝上,让自己的脸挤入梵时语的视线,同时不碰到梵时语的伤口,并且保证从梵时语那个角度看,他的脸不会变得奇怪。
他将梵时语绞着衣角的手牵起,贴在脸颊边,这是他常做的,一个完全依赖,完全臣服又最热切,最不容拒绝的一个姿势:“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对哥哥生气,我爱哥哥。”
梵时语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好在梵时言也不需要他做出什么反应。这个人自顾自地说了一堆奇怪的话,又转脸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给他上药。梵时语仍然敛着眸子,低垂的视线中却多了一张怎么也挥之不去的脸庞。简直就像会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人的乖小狗。他这样想。
“好了,哥哥快点睡觉吧,时间不早了。”梵时言直起身,走到书桌旁撩起衣服扭着身子查看自己后背的伤势。
光裸劲瘦的腰肢上青黑一片。
梵时语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我帮你上药吧。”他这样说。
梵时语躺在床上,将手掌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下,似乎药酒黏腻腻热乎乎的手感还停留在上面。
梵时言已经躺上床了,就在他的上铺。似乎睡得很安稳,四周静静的,钟表滴滴答答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似乎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还醒着。
实话说,他有些睡不着。寝室房间中隐隐有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他明明盖着被子,四肢却不受控地发冷,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使他牙根发颤。他将那只已经冷却完毕的手收回被子,用体温重新温暖它。
他虽紧闭着眼但思绪却清明的可怕。大脑像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般不休止的飞速运转着。他像是陷入了半梦半醒的深渊,时而回到阴冷的仓库、时而躺在空空荡荡的病房、时而回到令他不适的卫生间……他挣扎地想要睁开眼,却像是鬼压床般无法动弹,脑子撕裂一般的疼痛。
“沙——沙!”梵时语猛地睁开了眼,四周还是那样的静,却多了一道亮光,他顺着光亮看过去,发现是窗帘多了一条缝隙,月光顺着缝隙溜了进来,巨大的树影被窗帘模糊了形体,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想来刚刚奇怪的声响应该是树枝在窗玻璃上摩擦而发出的。
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有些出神地望着那一点缝隙。
窗外似乎刮起了很大的风,树影扭动乱舞的模样近似鬼怪妖魅,“沙沙”声也更加尖锐刺耳。
那声音尖锐到就像什么东西在划擦着他的鼓膜一样,他不适地揉揉耳朵,打算翻个身子背对着墙睡,却在转身间无意瞥了窗帘缝隙,一只猩红的、可怕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他。或者说,它在找他。
梵时语浑身的血一下子就凉了,他的每一根神经都颤栗起来,他这才将这只眼睛和一旁漆黑的所谓“树影”联系起来,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那尖锐的“沙沙”声根本就不是什么树枝摩擦玻璃的声音,是外面那个“怪物”在不断地用指甲抓挠着窗玻璃,它想进来。
他这时想起来小时候听过的晚上的被子是结界,只要缩在被子里,鬼怪就不会找上门。小时候的他相信了,现在的他仍然信。他将自己罩在被子下,努力将自己缩成最小,他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啃咬着手指,牙齿一下一下撕扯着指尖的皮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他的口腔。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似乎自己一个人度过了无数个这样可怖、血腥的夜晚。
很久以后他才发现,“沙沙”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已停止了。四周再次恢复到安静得几乎称得上可怕的状况。他却一点点踏实下来,似乎先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他静静地听着四周的声音,一道又粗又重的呼吸声是他自己的;一道轻且舒缓的呼吸声是已经睡着了的梵时言的。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动静。
也是,如果真的有什么刮玻璃的鬼怪,那么梵时言应该早就醒了。
他用手拂开粘在额头上的黑发,掀开了被子透气。外面果然什么都没有,月光依旧皎洁,夜光钟表滴滴答答不停地走着,对面的床铺仍然空空荡荡,一切都和之前别无二致。新鲜的空气重新灌入他的鼻腔,发热的大脑这才终于冷静下来。然而下一秒……
“吧嗒!”有什么湿湿的黏黏的东西滴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将视线一点点往上移,一张头破血流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葛康阳两只眼睛几乎要瞪出来,头上的大洞仍然汩汩得往外涌着鲜血,鲜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的脸呈现出颓败的青灰色,脸皮犹如一张随时会掉的面具,松松垮垮的贴在脸上,他没有身体,或者说原先身体的部分都被黑雾所取代,只剩下那张可怖的脸。
他牢牢扒在梵时语上铺的木板下,活像一只展开的蝙蝠。他周身的黑雾因怒气而滚滚翻涌着,葛康阳开口,声音凄厉诡谲:“梵—时—语——!”
原来猩红的眼睛是被鲜血染红的,原来鬼怪是没有呼吸声的。
梵时语猛然直起身,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活着。他看向周围,窗帘没有缝隙,窗外没有什么黑影,手指没有被啃咬得不成样子,原先那只伸在被子外的手,又冷又沉。
“哥哥?怎么了吗?”梵时言像是被吵醒,迷迷糊糊地问他。
“言言……”他一开口就是哭腔,炙热的泪珠顺势从他的眼眶滚出:“你陪我睡觉好不好?求你了……”
梵时言一躺下,梵时语就像蛇一样缠住环抱住他,动作熟练到像是做过很多次一样。
梵时言的体温实在算不上高,但梵时语此时此刻太需要点什么东西抱着了,他真的怕鬼。
“哥哥,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很冷?”
“不……不冷。”其实很冷,他怀里像是楼了块冰,可他怕他一说冷,梵时言就要离开他,他又要一个人面对可怕的晚上。
但就在他说完以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怀里人的温度确实要高了一些,只是仍然有限,但也足够梵时语安然入睡。
梵时言一眨不眨看着梵时语的睡颜,明明月光朦胧,他却像是夜行动物一般精准捕捉到了梵时语的脸。
他口中嘟囔:“吓得太狠了吗……?不过哥哥一直都是这样,不害怕根本不会想起我……”
他语气中有些责备的意味,却又在下一秒多云转晴一样抚摸上梵时语的脸颊:“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一直陪着哥哥的,只要哥哥想,我一直都会陪在哥哥身边的……哥哥。”
梵时语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幸而他早上没课,他也就安稳地继续靠在梵时言怀里。
梵时言还没有醒,仍旧维持着一个把他整个人都圈进怀里的姿势。他开始仔仔细细端详起梵时言,才发现他前额的头发有些过长了,不知道会不会扎到眼睛。
就在这时梵时言眼皮微微颤动,像是要醒来的样子,梵时语一时之间有些慌乱地想闭眼装睡,却在闭起眼的瞬间发觉自己似乎没什么好心虚的。于是他再次睁眼,雾霾蓝色的眼和他对上了视线。
眼睛弯了弯:“哥哥。”
梵时语站在宿舍门前深吸口气,他将手搭在门把上,蓦地想起他离开梵时言宿舍前,梵时言问他要不要搬来和他住。
梵时语没多想就拒绝了,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似乎梵时语潜意识里就不愿意接受。他对自己的反应感到诧异,但也不愿再作出什么过多的解释。
梵时言那时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他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正当他准备快步离开时,梵时言一把捞过他:“那哥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找我,好吗?”
他话说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似乎时间都被他拉长了。那种诡异的感觉再次充斥梵时语全身,好像昨天,梵时言也说了类似的话……
甩了甩脑中纷乱的思绪,梵时语再次走进宿舍,像是昨日再现一般,王明旭仍带着头戴式耳机打着电脑游戏,葛康阳仍在一旁看书,只是这次没有站起来迎接他,头上还裹着纱布。
他也没什么寒暄的意思,直直走向自己的床铺。却在看到自己床铺的一瞬间停住了。
像是谁不慎把垃圾桶打翻在他的床铺上一样,吃剩一半的泡面桶倒在他的床上,泡面汤撒在浅色的床单上,油半凝固着,在光的折射下闪烁着诡异的光;几个烟头熄灭在泡面汤上,黑黄的色泽交错;几个不知什么用处的纸团四散在床铺上;一只依稀能看出昔日浅黄色样子的跑鞋静静地躺在他的枕头上,得意洋洋的,似乎它才是这张床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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