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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选择的余地

在看清楚那东西的形状之后,沈述突然觉得周身一僵,一种奇妙的燥热感顺着胸腔密密麻麻的地如电流般传入大脑,然后轰地一声爆裂开来。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那个无脸怪物。

是将他送来这个世界的罪魁祸首,同时也可能是能将他送回原来世界的钥匙。

这般想着,那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嗬嗬”地喘着粗气,下蹲后一个弹射,电光石火间向沈述扑去。

他脚下猛蹬,倏地向一旁闪避。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身旁的郑侍卫长便立刻窜上去。

沈述一愣,“小心!”

那怪物脸随着颈椎的转动“咔咔啦啦”地向沈述的方向拧过去,身体蓄力,正欲再扑;却被主动冲上去的郑侍卫长按在原地缠斗起来。然而那怪物力气极大、动作极快,只三招郑侍卫长便落了下风。

“沈大人,快走!”

沈述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他知道自己不能贸然加入战斗,否则二人都会难以脱身。他能做的只有观察这怪物的破绽,一举击溃。

这时沈述的视野中划过一道黑影,他抬头瞅了一眼,将大腿两侧绑的匕首抽出,厉声喝道:“景歌,去房檐上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下来!”

那道黑影顿了一下,只好重又返回。

郑侍卫长想用剑去刺它,反被捅了数下;他的嘴角渐渐沁出血迹。沈述深吸一口气,看准时机在那东西抬手的一瞬间——

就是现在!

沈述双手掷出匕首,一边一个地将怪物躯干钉在了墙上。

老郑脱力松手,后退半步,然后顿了顿,上前手起刀落砍下它的四肢。

虽然不知道老郑见没见过这种怪物,但是看他的行为,看来是认同它是彘种的一支。——对付彘种,就是应该削去它的四肢,将它变成只剩下一个躯干的“人彘”形态,才能算是消灭。

郑侍卫长回过头,对沈述道:“沈大人,我会从宋家辞去职务……”

噗——!

沈述瞪大双眼,郑侍卫长身上赫然出现了四个血窟窿。他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地。沈述再仔细看去时,发现方才被侍卫长砍断的四肢居然在空中飞舞,直冲冲向着沈述席卷而来!

这、这是什么东西……

来不及往深了想,沈述抽出腰间佩剑,与这双手双脚厮杀起来。一直蹲在檐顶观察的景歌见状也立刻跳下来帮忙。这些手脚没了躯干的束缚,反而更加敏捷,二人很快便打得气喘吁吁,根本讨不得一点好处。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他们的体力很快就会耗尽,可这怪物的四肢进攻力道丝毫不减。沈述这般想着,却见空中的肢体突然缩作一团。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向老郑的方向望去。只见侍卫长拖着残躯败体爬到了被钉在墙上的躯干面前,正艰难地用长剑一下下地捅着它的身体。

“老郑……你、你在干什么!”

一旦发现本体被伤害,四肢立刻回防去攻击郑侍卫长。

“沈大人……快走……”

沈述觉得手都在抖,正欲上前,却被身后的景歌一把揽住。

“呃呃……!”

怪物的悲鸣声愈发强烈,对郑侍卫长的撕扯也随之加剧。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对沈述说道:

“……唔,这是老奴的最后一点心愿,自、自从老爷驾鹤西去……呃,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请、请允许我最后做一件,我觉得对的事、事情……”

沈述与景歌在夜色中飞檐走壁,一路朝着据点小渔村而去,却是默契地一句话也没说。火势离他们越来越远,直到在天边彻底消失不见。

距离小渔村只剩五里,沈述却向下一瞥,拉着景歌的袖子开始在周遭兜圈子,最后随机地躲入了一户人家的仓库里。

沈述叫景歌在身上涂满灰土,运功将自己的气息隐蔽起来。仓库阴湿幽暗,窗口缝隙中打入一道侧光,将沈述的瞳孔映得幽蓝。他竖起一根食指,对景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片刻,他们便听到门外有什么东西快速掠过而传来的破空之声。那绝不是人能达到的速度,体积也小得离奇。

“沈大人,沈大人……”

仓库外面突然传来一个若即若离的声音,二人登时瞪大双眼——因为那声音是郑侍卫长的。景歌差点动作,却被沈述一个眼神制止了下来。

沈述对他摇了摇头。

“呃咳,沈大人……你们在哪里……我、我好不容易从那怪物手中逃出来了,救救我……我身上,好痛……”

仓库外传来了郑侍卫长咳嗽的声音。仔细听去,还能听见他嗓子里卡了血痰,说起话来也有“嗬嗬”的风声。

“沈大人……您在哪里呀,拜托您帮帮我……不然我可能真的会死,我还不想死,求求、求求您了……”

景歌跪坐起来,眼睛小心地向门缝探看。沈述只是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沈大人,你在哪里呀,你快出来,你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苦苦哀求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尖叫声。那声音不是人类能发得出的,沈述捂住头颅,感觉自己的脑仁和耳膜在颤抖,内脏几乎都要震碎。

“快出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沈述眉头紧锁,将手搭在剑柄上。倘若那东西破门而入……自己倒是不死之身,他该怎么保住景歌?

正这样想着,远处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他马上意识到这声音的来源是宋家。沈述还是没有轻举妄动,他蹲在仓库的正中央屏息静气,伺机而动。

然而门外很快就只剩下了风声。

沈述与景歌破门而出,一刻也不敢耽误地继续向小渔村赶去。

攀下最后一处屋檐,景歌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当时您为何要去救那个侍卫长,您早就知道他有这样的觉悟吗?”

沈述沉默片刻,回头道:“一个人的觉悟到怎样的地步,我怎么会知道?”

景歌皱着眉头认真道:“陛下您明明说过,他不仅没有保护好自己的主子,甚至回过头来还在为杀害主子的奸人卖命。属下以为,这种人,难道不是死有余辜吗?”

“是啊,”沈述回过头,“做人很难吧。”

景歌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沈述问道:“你觉得那个侍卫长应该守护的是什么?”

景歌挠挠头:“属下愚钝……属下以为他应该守护宋家前老爷。”

“对,他守护的是宋井序,而且是宋井序的所有。包括且不限于宋井序的性命、抱负以及心血。倘若你是那个侍卫长,宋井序被自己的心血反噬,你现在应该做的是什么呢?”

景歌张了张嘴,很久才说出一句话来:“守护那个心血。”

“嗯。倘若对那个心血复仇,心血毁灭,宋井序就什么都没有了。”沈述顿了顿,“我今日才回来要宋栏凭的狗命,也是因为我知道,宋氏已经有继承人了,即使他死了,宋氏也不至于直接倒台。”

“那复仇……是不对的吗?”

“这世上有哪件事情有绝对的对错吗?”沈述淡淡道,“都是立场罢了。他既然抽到了侍卫长这张牌,就该做好自己应该做的。”

沈述身后的人又沉默了很久。

“陛下,那我……”

“景歌,你也做自己这个位置上应该做的就好。”沈述道,“倘若某一天我落入宋井序的下场,你也能守护好你应该守护的东西即可。”

沈述脚下一顿,回头看他:“景歌,其实你早就可以走了。你说你要向我报恩……即使我对你真的有恩情,这些也该早就还完了。”

“不,陛下,”景歌很坚定地摇头,“没有还完。”

“……”沈述转过头,“随便你。”

有时候沈述怀疑景歌脑子里只有两根弦,弹响一根发出的动静是“遵命”,另一根是“报恩”。沈述一直都觉得这件事很离奇,因为他根本不晓得景歌到底要报哪门子恩。

较真起来,恐怕是沈述应该向景歌报恩才对。

这件事还得从他穿越说起。

那日他被怪物袭击,再次醒来时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用冷冰冰的声音告诉他,傅凡星没死,也没变成怪物,在自己原本的那个世界,消失的只有沈述一个人而已。

沈述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这狗东西就以傅凡星的性命为筹码要挟他做任务——它显然是有备而来,知道傅凡星是自己在世上最重要的人,既是家人也是朋友,利用这一点将他吃得死死的。

倘若不是因为这个,他就两眼一闭地上一躺开始装死,粉身碎骨浑不怕,任尔东西南北风。

可惜他不是系统那种无情无义的狗。

系统告诉他,只要完成六个任务,它就可以送他回去原来的世界。虽然他只在意傅凡星的性命,但这个理由就足够他开始浑浑噩噩地根据系统指引做任务了。

一个、两个、三个……直到四年前的某一天,系统终于发布了第六个任务——

“找到自己的身份。”

然后便消失,无影无踪。

再也没出现过。

与宋井序的相遇是在第一个任务,当时系统要求他学武功,估计是怕他死了,虽然现在看来系统的担心完全一无是处;与景歌的相遇则是在第三个任务。

这个任务是“统一楚谢国”。

早在百年前,大陆便形成了以息仓帝国为主、南明罗为辅的格局。而楚谢是大陆西北边陲零零散散的弹丸小国之一,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三年战乱,两年平反,当年骂完系统之后,沈述花了五年的时间将这个鼻噶一样的小国家梳理安定,趁乱当上了它的王。景歌是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收编的死士,当年他领军不过数百人,区区十日之内,便将周遭的大小叛乱势力及其余党一一斩于马下。

他能当上这个所谓的“陛下”,景歌有近一半的功劳。

这般想着,小渔村已近在眼前了。沈述走进屋内,将夜行衣脱下挂在床头,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问道:“东洲大陆,难道不是只有五支彘种?”

“是,囚肖、夔首、衡公、镜庸、迷迷五支,理应如此。”

“看来这是新的?”沈述蹙眉道,“就这样被我们碰上了?”

自己穿越前看见的怪物,居然在穿越后二十年再次看到了。沈述不明白这之间有何种联系,但直觉告诉他,只要顺着它追查下去,回到现实世界的方法,或许会有些眉目。

他向景歌伸出手:“东西拿来。”

景歌小心翼翼捧过绢帛。沈述将它展开,绢帛上的文字鲜红如血,上书:

杀了你杀了你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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