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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燕圣皇起于乱世,攘内乱,平外患,五载鏖战,连灭四国,拓疆土,定乾坤。

丰功伟绩天下皆知。

十年治世,天下归心,四海来朝。

值此大庆之年,宫闱内外皆悬黑底金纹王旗,古氏族徽迎风猎猎,太液池中莲灯浮波,满宫花树皆系福袋,威仪尽显。

年底十年大祭祀,对外彰显大国威仪,震慑他族,对内施以礼仪教化,固国安民。

阿笙车驾行过宫道,宫人皆垂首避让,恭称“法师”。

她一一查验法场,待阴沉天幕处那最后一丝烟灰色消失殆尽,宫灯渐次而明,方返西南角道宫。

皇城门方向隐约传来厚重颤动的钟鼓之声。

此时宫门下钥,若无天子亲予的令牌,任何人不得出宫。

晚课毕,殿外窥视的身影方才离去。

阿笙收回眼角余光,眉眼微垂,泄了一丝轻蔑,素手搭上腰扣,法袍委地,莲冠掷落。

披散着一头及腰长发,赤着脚。

唯有那抹蓝底金纹抹额仍旧服帖地禁锢在她额间。

离开神殿门的刹那,她蓦然回首。

殿内排排莲花灯盏明亮摇晃,满殿神像庄严威武,不容侵。

殿外黑夜如墨,而她恰好立于这阴阳割裂之处,神像之下,赤脚披发,衣衫不整。

阿笙转身离开时,狂风灌入,烛火尽灭,神佛面目俱隐于黑暗。

寝殿内,祛露奉上红木衣案,低声禀报:

“方公公递信,今日正逢他当值送那群术士们出宫,说今儿是什么日月合璧的大吉利天象,要出宫采劳什子星露炼丹。”

“圣上特需卯时回宫,殿下这回终能尽兴了。”

祛露嘴里的方公公,是她的亲阿爹。

战乱失散,世道不好,他被打断子孙根,后入宫做了太监。

没想到,因缘际会,倒是在宫里遇见了做宫女的祛露。

父女重逢,失而复得,方公公对这唯一的女儿,宠的像对待一块嫩豆腐般。

时常暗地里多替她主仆二人留心着外界动向,又经常捎进些宫外的有趣玩意。

“殿下,这抹额?”

阿笙摇摇头,看着自己一身灰扑扑的宽袖道袍,颇为满意。

手指抚上额间抹额上金线缝刻的经文,于指尖压出些粗粝不平之感。

忽轻笑,“他若知我戴着这东西行尽荒唐事,怕是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罢。”

可她偏要让他们好好看看,自己是如何带着满刻高功符文的抹额,去作些扰辱神门之事!

五岁生辰日,皇后亲系此抹额于她额间。

玉牒除名,嫡公主即成槛外人。

于满宫面前,上示天庭下达地府,双亲准许,奉孩入道,断绝亲缘。

宫里少了个乐安公主,道宫中多了个五岁的圣安居士。

大燕朝不设宵禁,马车从皇宫东偏门安上门驶出。

今夜负责警卫安上门的卫兵隶属于右监门卫。

军士佩甲执刀,肃容敛声,案例拦于车马前。

为首的监门卫首领,李大将军鹰眸犀利,扫过马车前的方公公。

“请出示门籍。”

比之历朝历代,大燕朝宫禁更为森严。

不仅仅是需要天子口谕,还需手持门籍。

所谓门籍便是一副记名牌,上面需明确记载性命,年龄,身份极其特征。

反面则是宫中最精良的画师,亲手所绘的画像,甚至要留下画师名讳,以及作画时间。

种种审查,实在严之又严。

监门卫戟尖挑帘查验。方公公冷汗涔涔递上门籍,朱砂篆书“圣安居士”四字刺目。

将军比对照验画影,见舆中女冠眉目悲悯,额间蓝金抹额粲然生辉,方挥戟放行。

另有一众小卫检查车厢,确定无暗阁可以藏身。

方公公接过大将军给的鱼符,上刻图案和字迹,是两片合体的信物,给他的是其中一半。

“明卯时归宫,不得延误。”

看着监门卫将门籍挂于宫墙上,挪开拒马。

几人合力打开高大巍峨的红墙门,驶离皇城。

步入朱雀大街后,方公公还是心脏战栗,难以平静。

许是因着连下大雪的缘故,便是冬日晦暗的夜里,街道坊市也在烛火的映衬下,格外敞亮。

大燕朝并不设宵禁,夜里的商人小贩,酒肆绣楼竞相开放。

连着河上结了坚冰,盏盏冰雕栩栩如生,内置冷烛,荧荧生辉,河面上有不少男子冰滑打球。

远离热闹的坊市,人烟便飘忽起来。

只有凝神立足,方能隐约听见些许嬉笑叫卖声。

许是因着此处偏僻,连城中负责洒扫的人都不曾来此。

青砖小道上仍覆盖着尖利的一层雪冰,杂着脚印黑泥,污水遍地。

新昌坊虽离热闹的东市并不远,却靠近城墙,是最偏僻的所在。

却因着占地广阔,宅院众多,又离东市并不遥远,属内三坊,也并非能轻易在此处置宅。

白墙黑瓦,墙边植着兰草,不等祛露敲门,阿笙双手一推。

门果然并未锁,露出院中之景。

高大的男子广袖宽袍,浅淡的卵青色料子也压不住他那眉间清冷漠然。

犹如堆积了一捧雪,经久不化,结成坚冰,利冰上的雪光如刃,照耀让每一个对视之人神魂一颤,避退垂首。

此时他正手执碗,眉头处隐有青筋跳动。

垂首压睫,青白的料子被一双狗爪子拉扯着绷紧,隐约衬出衣料下那一双长腿修长有劲。

下盘真稳。

阿笙不知想到了何处,长睫不由得颤动,脸颊也氤氲透红。

像是要躲避什么似的,眼珠子胡乱瞟着着。

最终落在那男子身上作乱的大犬上,拍了拍手,高兴唤它。

“玄光!过来!”

听见许久不闻的声音,熟悉的气味刺激地及膝高的大犬吧嗒吧嗒得就撞过来。

一身黑皮毛油光水滑,吐着黑舌头。

只留那男子垂眸,看着身上被抓的乌黑皱巴的布料。

又瞥见一人一狗闹的正欢,见那狗伸出舌头将要舔舐少女雪肤,指骨一紧,手里的碗不由得裂开破纹。

还未来得及揉弄它的狗头。

下一刻,手臂被人握住,青白的布料缠绕上她的手臂,完全覆盖了她大半边身子。

紧接着眼前一晃,天旋地转,由黑黝黝的狗头,变成了晦暗蒙蒙的黑空。

长长的发丝垂落男人臂间,在空中荡阿荡。

浓烈的失重感让阿笙不由得往男人怀里缩了缩,循着他那清雅木茶香,忽而觉着有些心安。

她仰起头,男人高大异常,抱着她,呼吸也丝毫不乱。

走得极稳,从容不迫,眉眼间甚至都未有任何紧迫。

她耳边却传来他剧烈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如鼓点沉闷。

心跳声像个小奸细,背叛了他的身体,在阿笙面前,叉腰昂首地一一将主人藏于暗处的心思给交代出来。

阿笙抿嘴轻笑,只觉得在皇宫中的所有憋闷,郁气和蔓延心头,经年不散的委屈都在这心跳声的晾晒下,蒸发的一干二净。

她不由得抓住男人领口,男人也只是微微趔趄,停住脚步。

领口处传来的力道并非不可挣脱,他却由着力道低头,看向怀中的娇娇绽出甜笑。

怀中声音犹如桃花上的蜜,化成了丝,柔韧地缠住他全身上下,从里到外。

“阿兄,我不在的时候,你可有乖乖听话?”

作为大燕帝亲封为国祈福的圣安居士,无令不得离道宫半步。

第一次偷溜出宫时,阿笙的心跳的飞快。

满宫上下,从后宫妃嫔,至官员世家,没有不畏惧大燕帝的。

畏惧他的帝王权势,畏惧他的暴力酷刑,畏惧他行事张狂不计后果。

哪怕作为嫡公主,有着福星的祥瑞之名。备受帝后宠爱,也不敢肆意撒娇。

更别提违背帝王旨意,冒死出宫。

自被帝后送入道宫,年幼无知时只以为她乖乖每日做功课,看经书,学习繁琐的法事——

父皇总会将她从道宫里接出来。

可是一年,两年,年年。

同龄贵女打马蹴鞠,赏花游山时,她枯坐道宫,对着满殿神像抄经打坐。

兄弟姐妹奴仆成群,开府封爵时,她却要费尽心思与冠里的女冠们周旋,连年茹素。

冰冷的烛火,狰狞的神像,繁复的符咒经文将她困在道宫。

她不想再待在那活死人般的道宫里了。

第一次出宫,在一个馄饨小摊前,她丢失了钱袋。

被摊主拉扯时,扭头便见到阿兄,彼时,万籁俱寂,似乎连烟火人声都逐渐远离。

他一身衣袍破损,满是污血,可却自有一股奇异的,令人畏惧的气场。

周遭之人退避三舍,竟是连靠近都不敢。

对大燕帝的自小植入的畏惧,让她在这股与大燕帝相似的气势下,不由得浑身发软,手脚酥麻。

是慌,是渴望,是亲近,更是有些别的什么意味。

只觉得仿佛是被什么所牵动,她扬起脸。

浅淡的眸子直直盯着他,鬼使神差地在大庭广众下,轻喊道。

“阿兄。”

彼时,万籁俱寂,似乎连烟火人声都逐渐远离。

看着男人垂首看向自己的那一双眼,还残留出猩红而麻木的杀意。

阿笙发懵的脑袋被他这般眼神,割的瞬间回神。

她抿唇,攥紧男人的手臂,身子依靠过去,冲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小贩一指。

“他是我阿兄,你找他要钱吧。”

小贩缩缩脑袋,敢怒不敢言,心里暗自叫苦,这么个看着就不正常的人谁敢搭理。

正准备吞下苦果时,男人却手一扬,小贩脚边滚落了几个碎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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