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代理。”
这是贺瑾秋第二次见到宗泫和。
在宗家老一辈中排行第二的宗泫和是国安代有名的老狐狸，对吴闻和吴闻再上面的高层而言，这个人无疑是非常麻烦的对象。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怀表，单单垂下眼睛看了看，就侧身示意贺瑾秋登机，“非常准时。”
贺瑾秋的双眼被绸带绑紧，极具压迫力度的目光只微微在宗泫和的脸上顿了一下，他没流露出什么表情，面色看上去显得晦暗，因此下半张脸的线条就更加深刻立体。
他一语不发地从宗泫和身边走了进去。
宗泫和对贺瑾秋的态度毫不在意，对宗家而言，贺瑾秋和宗潇更像是被饲驯的猛兽，只需要达到让他们顺从的条件，至于其他的那根本不算重要。
侍者领着贺瑾秋落座，宗泫和应该是搭乘这架飞机过来的，他的座位上放着一些文件和零碎的东西。
“我会和你一起抵达俄洛斯圣彼得宝。”宗泫和说道，“你现在是宗家的代理，你加入了他们的组织就等于宗家开始和他们合作。”
宗泫和打量着冷然无波的贺瑾秋，机窗外的阳光透到贺瑾秋的膝边，他整个人却像是灰冷的石雕一样，没有一点波澜兴起。
“你只需要按时汇报就行，具体怎么联络到时候你会接到通知。”
一切都石沉大海一样得不到任何回音。
“你的母亲和妹妹会被我们妥善保护，这个你完全可以放心，就算是世安代派下来的人都不可能找得到。”
宗泫和长久而静谧地看了贺瑾秋一会，微笑起来。
“离开宗潇让你感觉这么痛苦吗，贺代理？”
所有的情绪都敛作喑哑的深灰，没有半点波纹，就像是已经被磨得反光的大理石面，任何光线都不能穿入其间。
没有得到答案并不会让宗泫和觉得恼火，他感觉有趣地看着贺瑾秋，觉得非常奇异。
作为星国屈指可数的大代理，他和百里剑英毋庸置疑面对了太多诱惑，无论是境内还是境外，多少人都恨不得奉上一切和大代理沾亲带故。
钱是不用说的，这种东西如果能动摇大代理，贺瑾秋就根本走不到这一步。女人，男人，性也是一种勾肩搭背的手段，然而通通不管用。
把这两种诱惑隔绝在外的大代理只要把家眷藏匿，他基本就是无坚不摧的钢铁城墙，很难存在弱点。
让宗家一度眼红而束手无策的贺瑾秋就是这种存在，但宗潇违背他们的本意，离开宗家，反而成了谁都没想到的最大意外和变数。
他们曾经只想让钢墙裂开缝隙，不曾想竟然能把整座堡垒夷为平地。
真是太惊喜了。
“据我所知，阿列克斯基和阿多芙吉娅所在的组织和魔怪联系较深，他们和西铂利亚境内的森神有很密切的关系，这些人被称为魔怪使徒。”
贺瑾秋的视线这时候才转向他。
“美丽坚的安吉拉也在这个组织内，你还不清楚她的术法吧？”
……难怪。贺瑾秋回想起来，他和宗潇在俄洛斯的期间，不单是阿列克斯基和阿多芙吉娅想要单独和他聊聊，安吉拉也总是见缝插针想说点什么。
“她的手机可以召唤美丽坚的本土魔怪，下水道的白鳄是她最常召唤的，她的关联度最高，术法和魔怪基本脱离不开。”
宗泫和曲起的指节敲了敲桌面，“我们不清楚他们想要干什么，但知道他们也在大量收集龙沙宝石，什么用途，谁指使的，你的任务就是把他们和他们的目的弄清楚。”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国？”
“不久。”宗泫和有所预料地回答，非常游刃有余，“很快就有一件事需要你在国内做。”
话题到此终结，贺瑾秋闭上眼睛。
和宗泫和自在的闲散不同，贺瑾秋拒绝了飞机上了餐饮。宗泫和并不在意大代理的状态如何，他配着浪漫的法蓝西电影，一点红酒、喷香的牛排，餐前的面包和餐后的甜点，他非常自得。
胃下很灼热，好像会烧出滴漏的小孔，这种感觉格外不适。
下机后要怎么办，他不能再接宗潇的电话了。
一趟航程非常难熬，大半天过去迎来了下雪的俄洛斯。
下机前贺瑾秋加了一件羽绒服，仅此而已。宗泫和体体面面地换了一身，额外带上了手套、围巾、帽子，才在恭敬的手势里进入机场。
翻译、秘书和随从的保镖都跟在他们身边，很快就见到了穿着西装的另一批人，这些人不是代理，也不能算是流匪，应该就是阿列克斯基他们的手下。
为首的人对着宗泫和鞠躬，然后对着贺瑾秋鞠躬，加长的黑色宾立停在到达层，正恰是这些人的身后。
他们请宗泫和和贺瑾秋上车，开了车门才发现里面坐着三位赫赫有名的大代理，之前被漆黑的防弹玻璃窗隐蔽，根本看不清楚。
阿列克斯基、阿多芙吉娅、安吉拉。
他们向宗泫和颔首，目光很快就落在脸色阴霭的贺瑾秋脸上，然后他们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宗泫和的秘书看向宗泫和，这个举动被阿列克斯基注意到了，俄洛斯威名显扬的大代理笑得绅士而风流，“不着急，”他用星国语道，“到了再谈正事，喝点什么？”
贺瑾秋的目光拾起，阿多芙吉娅和阿列克斯基都在他的目光中微微一笑。
窗外的雪像是絮绒，雪白的毛团从天落下，在窗边斜斜划过。
安吉拉和贺瑾秋坐得最近，她歪过身子，纯白的头发在肩上勾得弯了起来。安吉拉拉开一个密封的袋子，开口朝向贺瑾秋，抬腕示意了一下，“我们为你准备了另外一台手机。”
贺瑾秋慢慢地摸出手机，三个大代理的目光都注视过来。
贺瑾秋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圈。他还没有开机，看不到是否有未接来电或者消息，但眼下似乎也不容许他开机。
“不能开机，你知道的吧？”安吉拉用剔透的猫眼睛看他，“直接放进来。”
阿列克斯基和阿多芙吉娅都看着他。
贺瑾秋的脸上若有若无地浮现出一种很冷的温感，这种并不宣扬的漠然仿佛是某种锋芒，他依然没有表情。
手机在贺瑾秋的手里“啪啦”一响，被完全折成两段，下一刻就掉入袋中，直接报废。
安吉拉的笑容愣了一下，才有点迟疑地把手收了回去。
他们既不是去冬之宫，也不是去俄洛斯国安代相关的什么地方，车辆驶入巨大的庄园内，庄园被白雪妆点得典雅洁净，气势依然壮阔。
阿列克斯基自己下了车，先向门那边走去摁门铃。
宗泫和略略惊讶地向周围打量，疑问着却没有开口。
下车后的气温一下低了不少，所有人都下来之后加长的宾立就开向库位，贺瑾秋的目光从宾立被雪花掩映的尾灯转向拍门的阿列克斯基，摁门铃无效后他开始用力拍门。
“你超时了！”阿列克斯基大声用俄洛斯语喊道，“超时、反锁，我才不管你，等会你自己来和阿多芙吉娅说！”
门里很快就跑来一串脚步，大门这里的锁内发出“咔哒”的声响，接着是楼梯上盘旋的动静。
这些声音对大代理而言不难捕捉，不过对于宗泫和来说他就听不到，只是很怪异地看着俄洛斯大代理毫无形象地拍门，表情有种掩饰的轻蔑，望族的轻蔑。
贺瑾秋听到很浅的笑，然后是微微的风声。
阿列克斯基又等了一会，然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门前没有拖鞋，宅里没有佣人，偌大的宅邸内堆着好多纸箱，上面钉着俄洛斯语的标签：鞋柜、双人床、书桌、办公桌、浮雕、多功能按摩椅，等等。
吊挂着水晶灯的客厅，沙发上胡乱丢着一些零食，正对着沙发的是一台电视，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简直不像人能住的地方。
“坐吧。”阿列克斯基偏脸让他们往沙发那里走，他看着宗泫和，“签合同，是不是？”
没有人额外伺候保镖，沙发倒是很大，不过被杂乱的东西占了一些位置，能坐的地方一下少了不少。
宗泫和坐下来，秘书打开文件包，把文件拿出来，递给宗泫和，是双语的文件——“按照我们谈好的，你们要贺代理，我们要合作的身份。”
“没问题。”阿列克斯基爽快地点头，拿起钢笔开始浏览文件。
阿多芙吉娅对他们签署的合同没有兴趣，她在屋内环视，高跟鞋踩到地上的薯片，表情显得非常无语，安吉拉无声地朝她大笑，然后把已经拆开了的薯片抱起来，挑挑拣拣地吃了两片小的。
“你生气了吗？”安吉拉问。
“快了。”阿多芙吉娅往楼梯那里走去。
大代理之间的相处模式总让人觉得非常奇怪，个人有个人的环境圈。
安吉拉懒在沙发上，完全就是找到地方窝下来的大白猫，她抻得好长去拿遥控器，几乎要从沙发上液体一样掉下来，即便如此也不肯下了沙发来拿。
阿列克斯基看着文件，和宗泫和的环境融在一起。
贺瑾秋兀自冷成寒冬的色泽，面无表情的脸如同死水，新拿到的手机跳出亮色，他的视线却根本没有向下偏移，屏幕很快就暗了。
至于阿多芙吉娅，阿多芙吉娅上楼去了，楼上爆发出一些惊人的动静，阿多芙吉娅用俄洛斯语大声威胁道，“收拾干净！等一下就去！别到处跑，躲起来也没用！闭嘴，不然你来收拾？”
和平时温婉平淡的形象判若两人，这真的是阿多芙吉娅吗？
安吉拉又嗤嗤嗤地笑了起来。
两边达成交易，很愉快地交换了文件，宅邸内没有暖气，壁炉里干干净净，只做摆设。安吉拉裹紧了衣服，捏了捏冻硬的果冻。
“东西呢？”宗泫和问，宗泫和问完翻译很快就为他审看一遍。
“墙边的第三个箱子。”阿列克斯基指了一下，“一层五十个，你可以现场验，验完带走就行。”
宗泫和让保镖去看，保镖抬下了冰冷的箱子，打开后就能看到全是龙沙宝石，像是一整箱摆好了的鸡蛋。它的每一层都放得很稳，在软支架上，大小规格完全相同，闪着翳翳的光。
保镖用手电排排检查，最后向宗泫和点了头。
“那么就这样。”宗泫和看了贺瑾秋一眼，他起身，阿列克斯基点头，拿出手机打电话和司机交代，然后陪着走到了门口。
“条件是什么？”贺瑾秋问。
安吉拉毛呢的外套沾上了盐粒子和辣椒粉，她一直在不满地用手扫着，看样子恨不得猫咪梳毛那样舔掉了。
“不能断绝你和宗家的联系，按时把龙沙宝石送给宗家，这是买你的代价。”
贺瑾秋漠然地看了安吉拉一会，安吉拉用她尖细的猫瞳在衣服上找剩余的食物残渣，“使徒？”
“噢？他这么跟你说的吗？”安吉拉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阿列克斯基把门关上，走回来了，“他问使徒。”安吉拉说。
“那只是不了解的人起的名字。”阿列克斯基去墙角拿来扫把，和惯常在大代理会面时表现出来的形象完全不同，他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擅长做家务的贤惠男人，边扫边一心二用说：
“我们的计划确实和魔怪相关，但主要不是忙那些，现在一般是做龙沙宝石的收集和扫尾工作，我们不制造。”
楼上传来小孩的尖叫声，然后一连串的脚步从楼梯边旋转着跑下来。
“爸爸！！”
“我说过不管你了。”阿列克斯基转向那里，“我把地扫了，其他是你自己的事，我已经分担了一点。”
“亲爱的爸爸！！”楼梯飞扑出一个小男孩，“我伟大、英俊、仁慈的爸爸！！”
贺瑾秋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混乱是怎么回事，安吉拉大笑着说，“真是每天看几遍家庭喜剧都不会腻味啊！”
阿多芙吉娅冲下楼梯，“阿列克斯基！”
“好了。”阿列克斯基把小男孩挡在身后，母鸡护崽一样张开手臂，对阿多芙吉娅说，“伟大、美丽、仁慈的母亲，算了，我扫地了。”
“瑞恩！！”阿多芙吉娅紧皱眉头，看着阿列克斯基身后抓住爸爸衣角探头探脑的小男孩，“去收拾沙发！”
瑞恩像个对上树熟门熟路的猴子，他根本不用阿列克斯基蹲一下，已经爬上了爸爸的后背，抱着慈父的脖子，“爸爸！”
贺瑾秋没有一点涟漪的脸色终于出现了震惊的变化，眼前的事实摆明着，而且太具冲击性了，规制下不能谈婚论嫁的大代理孩子都生了——
楼梯上出现了另外两个人影，金灿灿的像是正发光一样。
伊丽莎的手托在美丽的脸边，对贺瑾秋露出见到老熟人的笑来，她身边站着高大的金发天使，两个人都带着些许玩味的神情看着他。
比头发更夺目的是他们洁白的翅膀，正收拢在身后，折出圆润的骨节弧度。
——凯文的哥哥和姐姐，叛离世安代的大天使卡利扬和伊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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