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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你先洗

贺瑾春仰头看了看天空,“你喜欢吃烤鸡还是烤鸭?”

“都行。”宗潇的两臂抱在脑后,悠闲地跟着贺瑾春,“有什么差啊?”

“口感有点不一样吧。”贺瑾春还是在看天,然后抓头看向贺瑾秋,“哥。”

贺瑾秋“嗯”了一声。

“是不是要下雨了?”

“感觉是。”

湛蓝的天穹慢慢变得发白,水汽糅成絮状,在天幕慢悠悠地织就。入目依然很亮,但看起来却隐隐压抑,满鼻子都是湿漉漉的稚嫩味道,好像草芽冒了尖尖,被捏出绿色的水珠。

“真的能吃烤鸡吗?”宗潇对着空气闻来闻去,“这是什么味道?”

“下雨前的味道。”贺瑾秋微微皱眉地看了一眼天色。

“应该没那么快吧。”贺瑾春叹了一声,“说不准还来得及烤。”

“真的吗?”

三分钟内,宗潇突然顿住脚步,摸了摸脸颊。

“怎么了?”贺瑾秋被他猛地停步惊了一下,差点撞上正在下山的宗潇,“下次不能突然停,我反应不过来撞到你你会摔下去。”

宗潇转过身,把手指拿给贺瑾秋看,脸上的神色懵懂一样有点空白,还在发愣,“湿的。”

他白皙的指尖弧度圆润,水珠亮晶晶的,从指腹滑落,“啪嗒”一下坠下。

贺瑾春也摸了摸脑袋顶。

半分钟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吃不上了,真的吃不上了。”贺瑾春哀嚎着飞跑。

“用术法也吃不上吗?”宗潇揣着夏天紧跟着问。

“谁会用术法在大雨里吃烤鸡啊?”

离回村还有好一段路,下面的人影匆匆忙忙,没来得及收衣服被子的赶紧收衣服被子,晾东西的赶紧收摊,没进屋的赶快进屋。

宗潇一把揽过贺瑾春,被贺瑾秋一个箭步拦住,“你要风遁是不是?”

“嗯。”

“她遁不了,一般人都遁不了。”

宗潇怜悯地看了贺瑾春两眼,然后直接把她扛上了肩膀。

“哇啊!你——”贺瑾春还没喊完,就被不走寻常路的宗潇几步大跳开始往下颠 ,“哇——等——哇——我日——哥————”

总算落到平地,宗潇把贺瑾春从肩上放下,贺瑾春弯腰干呕一声,才站起来骂道,“你不会抱我下来还是背我下来吗?胃都要压没了!你跟我哥真是一样粗鲁!”

宗潇拽着贺瑾春跑了两步,贺瑾春跟上后他就不拽了,“啊,没想那么多,这样比较方便。”

才进门,贺音就迎到门口,催促他们去洗澡。

“我就知道全湿了,赶紧去洗个热水澡。”

“喂喂喂喂喂——”宗潇一把拉住要往房间里走的贺瑾春。

“干嘛?”

宗潇眼疾手快往贺瑾春手里塞东西,贺瑾春还没看清,只是感觉到那软软弹弹手感的刹那就警报一样尖叫着把雨虫砸了出去!

宗潇一步闪跳,徒留贺瑾秋一个躲闪不及被砸,雨虫发出一声细细的尖叫,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宗潇,宗潇笑得前仰后合的。

“什么啊啊啊!”贺瑾春一副肾上腺素飙升的样子在原地蹦了几蹦,拼命把手上湿漉漉的水抹到宗潇身上。

宗潇还没笑完,贺瑾秋代为作答,“雨虫,你就当是雨水。”

“它叫了啊——!”

“你听错了。”

贺音倒是不怕虫子,摸了摸贺瑾春湿漉漉的头发,笑起来,“你还在山里过日子呢,怎么怕虫子,快去洗。”

贺瑾春狠狠瞪了宗潇一眼,才去贺音房间洗,贺瑾秋和宗潇在门口把雨水拧了拧,没有一路滴答地走进贺瑾秋卧室。

“笑什么?”贺瑾秋问他。

“不知道。”宗潇带着笑意摇摇头,“好玩。”

衣服脱了放在篮子里,像是已经洗过一遍了,湿得彻彻底底。窗外雨声繁复,听起来却很清爽,大雨仿佛无数个小石头噼里啪啦落下,打在泥土上,草叶上,混入奔流的小溪,一路欢欢快快向下跑。

“谁先洗?”贺瑾秋看着宗潇问。

落地窗边开着条隙,宗潇正蹭着缝隙对着窗外看,门外是青色的石阶,几级下就是院落。

潮润冰凉的气息小蛇一样钻进来,宗潇顿了一下,“你先洗。”

说洗就洗,贺瑾秋转身往浴室里去,宗潇回过头,看到贺瑾秋的背影。

还是下午,虽然并不明亮,但屋内没有开灯,卧室内浸着夏日的阴天里,那种解暑的凉和暗,还有略显嘈杂的空灵和安静。

贺瑾秋背后的肌理轮廓非常放松,但无论是走路、开门、关门,都有种低压的力度蕴藏其中,很自然会让人联想起他拔刀、挥刀的过程中,血流充斥了肌肉细胞,尔后绷紧、压缩、爆发的狰狞线条。

宗潇撑在落地窗边的手收回了,留下非常浅的暖湿水迹,他走到浴室门边,彻底脱干净就开门狡诈地钻了进去。

门内满头泡泡的贺瑾秋跟他对上了视线。

“……不是我先洗吗?”

宗潇点点头,看着贺瑾秋怔愣的瞳孔,“你先进来洗,然后我再进来洗。”

“……出去。”

“我都进来了……”

“不行。”

宗潇贴着门佯装委屈道,“可是外面好冷。”趁贺瑾秋还没说话,他光速继续道,“雨本来就是冷的,脱了身上也有水啊,而且门没关风也凉嗖嗖的,就算代理体质再好也还是个人啊——”

“……你洗。”

宗潇嘿嘿地劣笑两声,一副奸计得逞的小人模样,看着倒是不讨厌。

“心软,心软,看你能有什么出息。”宗潇挤到热水底下,把贺瑾秋挤开,满脸不怀好意都不遮拦一下。

贺瑾秋的雷区最近被爆破了多次,现在也才稍稍难忍了一下,回到原地赶开宗潇不让宗潇冲了,“来你别洗。”

“可是好冷,而且你在抹泡沫为什么不让我洗?”

贺瑾秋硬了心肠,一语不发。

十连秋逼着贺瑾秋丢盔弃甲,浑身发麻地躲到一边了。

刚言语攻击完的宗潇得意洋洋的,继续嘲笑贺瑾秋,“太没用了你,我都没干嘛呢……而且上次什么没看过,一起洗怎么了?”

“没怎么,你快洗吧。”

“平民,你的态度很敷衍。”

“……别得寸进尺。”

宗潇把自己的泡沫抹到洗完澡的贺瑾秋身上,“你想跑!”

贺瑾秋忍无可忍一把抓向宗潇,空间不够宗潇躲闪,他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把,痒得整个人都笑得缩起来,“——不许挠我!”

“啊……”贺瑾秋恍然低叹出声,微微眯起眼睛,“你怕痒啊?”

刚洗完的贺瑾春搓着头发出门,听到她哥卧室里杀猪一样的响动。

“啊啊啊贺瑾秋杀了你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草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放手你再不放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下老子等下老子哈哈哈哈哈草宰了你!”

“你还敢把泡沫抹我身上?”贺瑾秋看到一步闪远的宗潇还敢手欠——他腰上被抹了好大一团泡沫。

“你不能出去。”宗潇笑得脸疼,整皮肤表层全是充血的粉红色调,现在好不容易止住笑,眼里还沁着泪花。

“你还没被挠够?”

“你要等我!”宗潇不被挠了,川剧变脸一样恶声恶气,“等我!贺杂种!”

这什么歪理邪说,“我为什么要等你?我本来都没打算跟你一起洗。”

“老子不讲道理,你不要问了,你就站着就好了。”

算了。贺瑾秋看着宗潇无压力在他面前赤条条地洗澡,算了。

总算洗完澡换好衣服,雨还没下完,但天色更明亮了。下雨好像带去了湿气,云影渐渐变得偏淡,裂出片缕的日光,绽开水洗一样明净的淡蓝。

“还在下啊。”宗潇又凑到缝隙边看,伸手感受了一下窗外的凉风,“好凉快喔。”

贺瑾春敲了敲门,“洗完了吗?”

“嗯。”贺瑾秋去给她开门。

贺瑾春把吹风机送进来,“潇哥刚才怎么喊成那样?”

“我挠他。”

宗潇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我让他。”

“我要看选秀节目,你们俩看吗?”

“什么啊?”宗潇转过来问。

“就是一群人训练唱歌跳舞什么的。”

“我不看。”宗潇摇头,“肥皂剧开始了叫我。”

“那是八点档了。”贺瑾春挥了个手把门关上,“等着吧你。”

贺瑾秋懒得问了,自己先去吹,宗潇又站在小缝隙前,侧着头用一只眼睛往外看,不知怎么的竟然还挺自得其乐。

“我吹完你吹。”贺瑾秋边吹边说,宗潇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

关了开关,贺瑾秋唤道,“我吹完了,你来。”

从宗潇的背影看来,他像是被窗外迷住了,如痴如醉地看着外面。

“宗潇,过来。”

没有反应。

贺瑾秋抱臂倚在墙边,试探道,“过来,我给你吹。”

宗潇转身,好像刚听到他说话一样,很吃惊,“你真好!”

贺瑾秋一句“你真行”在嘴里绕了一圈,没脱口。

一头蓬松绵软的红发手感极佳,干得也挺快,宗潇被人伺候着吹头,对着镜子各种龇牙咧嘴非常高兴。

刚吹完,宗少爷也孤芳自赏完,仰头对贺瑾秋说道,“我饿了。”

贺音怕他们中午没吃饱,但没想到是一场急雨导致他们吃都没吃,就炸了芋枣、肉条给他们放在桌上。

“你看电视吗?”贺瑾秋问他。

电视里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不看,你看吗?”

“我不看。”

大少爷遂端着两个碟子回了贺瑾秋房间,把碟子放在床上,宗潇往床上一躺,拿起手机无聊道,“你没事的时候都在家里干嘛?”

“我很少回来。”贺瑾秋坐上床,把插电的手机拔下来,“回来基本也是跟瑾春出去玩。”

“就没下雨过?”

贺瑾秋刚想说没有,顿了顿,“有,有一次。”

“那时候你在干嘛?”

贺瑾秋侧过身,从床头桌下拉开抽屉,“看书。”

“什么书啊?”

贺瑾秋拿起《庄子》,在宗潇面前晃了晃,宗潇放下手机拿起来看,里面全是古体字,看得实在眼花。

“讲的什么啊?”

贺瑾秋随手翻了翻,“你真要听我给你念?”

“我能听懂吗?”

贺瑾秋很浅地笑了一声,“不能。”

宗潇一个翻身把书夺回,挑衅地看着他,“是你不记得了吧?”

“内篇据说是庄子所作,第一篇非常有名,你可能都听说过,是《逍遥游》。”

看宗潇那表情是真没听说过。

“北海有一条鱼,不知道有几千里长,叫鲲,它能变化成遮天蔽日的鸟,叫鹏。六月海动的时候它乘大风飞去,激起三千里的浪潮,飞上九万里的高空,到达南海。”

宗潇一语不发地看着贺瑾秋,眼睛大而空茫,像是世界颠倒,所有的一切都在涂料一样溶解。

“宗潇?”

宗潇突然嘴角一弯,陷下两点浅浅的窝,拿着书的手松开一只,攥向了贺瑾秋的手指。白光仿佛细小微弱的霹雳,“咔哒”一下蹦入贺瑾秋的骨节,他视网膜内的景象瞬息间被广袤无垠的白光覆盖——

到处都是白,时间如停止一样无拘奔流,没有开始,也不会结束。

虚室生白。

宗潇站在贺瑾秋面前,笑影熠熠的,整个人化作这虚白空间的唯一一抹真实颜色,鲜艳得夺魂摄魄。

“秋。”宗潇的眼底亮晶晶的,像是讨赏的孩子一样,没有半点藏匿的危机感。

一点动静促使贺瑾秋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下。

那永无止境的白仿佛沃土,被拱起一个鼓包,裂了,柔软的花芽从贺瑾秋脚边钻出,低低柔柔地悄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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