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朵花不合常理,就一枝,从地里钻出,没有叶子,也看不到根。
然后,一枝一枝,一团一团,大片的花漫山遍野、云朵一样,软蓬蓬地出现了。
接着是草,像是胎毛般的软草,或者还在吃奶的小动物身上暖绒绒的嫩毛,延展得无边无际。
海潮的声音倏尔涌来,贺瑾秋向侧边看去,浪头仿佛天然的水晶雕塑,蓝得触目惊心,浮沫宛如宝盒里的珠玉,稀里哗啦拍上了绵延不绝的草坪——
同一时刻,天光掉下一样飞速坠落,色泽金红,薄而柔和,像是晕开的胭脂,把单调无聊的白光完全覆盖。
在这眺望的天地之中,海际之上,一轮分辨不清是朝日还是夕阳的火光熊熊浑厚,无声大作。海水里漂浮着碎落的红光,如同血红的栀子花瓣徜徉不绝,波澜起伏,粼粼不灭。
海浪涌上草原,花香四溢,斑斓灿烂,无尽调和的缤纷色调丰富得像是世界初开。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巨大而不知几千里长的鱼摆尾上游,海水一路温驯跟随。从贺瑾秋这里看去,它就像是琥珀里的螳螂,海水里似鲨似鲸的鲲,在脱离海面的瞬间,骨骼发生了天马行空的剧烈变化,鱼尾长长地裂开了,变成巨大的钩爪,长翅舒展,宛如连绵山脉,近乎把整个日轮都完全掩在身后——
鹏鸟振翅,狂起的旋风和海流卷起惊人海啸,上达千米高空,明净瑰丽的天穹霎时仿佛油彩混融,骤爆的压感在心弦上惊心动魄地摁抑下去——
就在那海浪垮下的瞬间,宗潇一个响指结束了一切。
贺瑾秋看着宗潇,宗潇大笑起来。
他一把捧住贺瑾秋的脸,在他的额前撞了一下。
“我真特么的是个天才!”宗潇大声问,“你看到了吗?”
天生术法相当少见,能够继承到天生术法的天才本来就是少之又少。
贺瑾秋不仅是在星国,在世安代上都是难能可见地硬腕派天才,但眼前显然有一个比他更天赋异禀,甚至强得恐怖的存在。
他听说过天生术法是可以“转化”的,但是从来没有看过相关记载,甚至估计在这几百年内也极少有人做到过。
“……看到了。”
那种震撼感还没从五感中退去,神魂俱慑的作用还在身体里流转。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宗潇兴奋得都有点坐立难安了,不等贺瑾秋说话就喋喋不休地开始了,
“是大千化术,没听过吧?我本家估计也就老不死的知道,这都成传说了,不知道多少代之前就没见过了。虽然每个大千的记载都不一样但我超——级确定这个就是大千!”他闭着眼深吸了口气,简直是享受一样接着说了出来,“那种感觉,天呐,贺大代理——那种感觉,一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只要我想,我可以把它变成任何模样——”
从本家二十年的虚室生白到国安代一个月出头的大千化术。
这就是宗潇的天生术法。
宗潇靠过来拍了拍贺瑾秋的肩膀,非常义薄云天地说道,“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说钱了,车啊飞机啊房啊岛啊男人啊女人啊都行,老子罩你,大千真的有你一份。”
贺瑾秋现在稍微冷却下来,看着宗潇那舌头停不下来的样子就好笑,“有我一份?”
“嗯啊!”宗潇猛一个点头,“虚室生白在继承上是有条件的,对这个世界的空白感要足够剧烈,要白到——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很空,像我原来那样。”
“不过大千就不一样了,大千其实也是天生术法,这个有记载,我有看过,天生术法是大千的人他对世界是抱有一种感情的,而且是很纯粹的那种。”宗潇想了想,傲慢又骚包地自夸道,“大概就是我现在这样吧。”
语毕他就往贺瑾秋身上一拱,很不在意形象地滚来滚去,“啊——你就是我的福星啊——”
贺瑾秋终于联系了一下,“就是说,如果我没告诉你庄子的内容,你就感觉不到是吧?”
“短视。”宗潇抬起头,头发乱乱卷卷的,睨了他一眼,“还有平时啊,那些我感觉不到,不会注意的东西。不过我也不知道,现在感觉起来应该是那样的吧。”
“现在是什么感觉?”贺瑾秋稍稍坐直,勾着唇角看高兴得要追着尾巴转的宗潇。
“如果我想的话,我可以让这场雨立刻停下来。”
“不要了。”贺瑾秋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宗潇软软的红发,心思微微有点晦明难辨,“把它藏好,别跟任何人说。”
“为什么啊?”宗潇现在跟刚会开屏的孔雀差不多,巴不得打电话挨个通知,“这要是让本家知道,哼,一群孙子,肯定吓都吓死了。”
贺瑾秋用手指在他脸边刮了一下,“因为这有我一份。”
宗潇不屑的神情立刻变得认真,他正正经经地看了贺瑾秋几眼。
“你认真的?”
“没开玩笑。”
宗潇张嘴闭嘴几次,都没出声,非常欲言又止。
“藏起来。”贺瑾秋重复道,然后收回手,“这是为你好。”
宗潇“砰”地往后一躺,非常艰难地深呼吸了几次,才耷拉着手脚道,“……知道了。”
贺瑾秋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了一会,思绪还在迟滞地缓缓流转。
这种后无来者的天生术法转化,刚才竟然就在他的面前发生了一次。
视线离开手机屏,看向宗潇,宗潇躺在床上,像是猫科动物一样摊开四肢,全无半点防备。
一尊未开化的杀神。
但杀神此时呼吸均匀,眼睫纤浓地合上了,歪着脸睡得太过自然。
“……宗潇?”
没点回声,真睡了。
窗外的雨水清脆如瀑,把纷纷扰扰的浮尘都涤荡干净,叶影晃动,摇摇摆摆都是鲜绿。
沈家如果知道宗潇能够把虚室生白转化成大千化术,是不是下一道指令就是杀了他?
静谧而聒噪的雨声闯进缝隙,小狗一样趴在床脚摇尾巴。
-
晚间八点,贺瑾春来找人了。
“别叫他。”贺瑾秋冲贺瑾春微微摇头,床上的宗潇估计是真的累得没力气折腾,就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维持同一个姿势睡到了晚上。
“都这个点了,他不饿吗?”
“饿了他再起来吃,先别管他。”
“电视他也不看了?”
贺瑾秋看了宗潇一眼,宗潇睡得简直太香甜了,那种香甜都涌出来了,整个卧室都沾染着灯色昏暗的困意。
“看不了,让他睡吧。”
贺瑾春犹豫了一下,“哥,潇哥他没事吧?”
“没事。”贺瑾秋示意贺瑾春不用担心,“就是补觉而已。”
凌晨四点,被裹在被子里,安分地睡了半天的宗潇睁开眼睛。
刚才好像有什么声音。
像是尖叫,还是哭声,或者祈求——不知道,但很清晰,很错杂。
只是宗潇要仔细一听的时候又幻觉一样消失了。
他作毛毛虫拱到贺瑾秋面前,睁大眼睛打量他。
夜色还未消褪,遍布着黑漆漆的颜色,但他的眼睛什么都看得清楚,因此分外仔细地描了描贺瑾秋的五官。
真好看。
从眉眼,到山根,到鼻尖,整挺鼻梁像是山脊的线,山根处微微隆起一点,不明显,仿佛隐约错下的半点峰头,显得那混血的眼窝极其深邃。
平时贺瑾秋的神色都偏淡,很浅,刻意收住情绪,连眼睛都绑上了。
真奇怪。宗潇又埋着脸凑得近了一点,明明这么好看。
贺瑾秋放松下来的脸色含着一层冷霜,即便不是刻意为之,也有种绻入魔怪血脉的那种,低喑而压抑的邪性。
有什么好怕的,这双眼睛明明那——么好看。
宗潇伸手,扳着贺瑾秋的肩摇来晃去,“秋。”
“秋——”
在惺忪时也显得异常血腥的眼睛微微睁开,眼尾的弧度异样锋锐,像是脆薄的刀痕。此时,倘若有人朦朦胧胧生出点旖旎的幻想,都会在心颤的畏惧中吞回腹中。
但这个人是宗潇。
宗潇看他醒了,手欠地去摩挲了一下贺瑾秋的眼尾,拱过来的温度热呼呼的,“我饿了。”
贺瑾秋挡开他的手,闭上眼睛,“再睡一会。”
宗大少爷岂容半点怠慢,以头抢贺瑾秋翻过去的后背,“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凌晨四点十五,让世安代都为之震悚的星国大代理贺瑾秋,在宗潇风卷残云地扫完热好的饭菜后,开始给他下碗面吃。
宗潇眼睛亮亮地看着贺瑾秋洗菜切肉打蛋各式各样,神采奕奕地问道,“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在你答应我不向任何人透露大千之后。”
“啊,那很早也,我居然睡了这么久。”
贺大代理盖上锅盖,难得精气神不足地打了个哈欠,“是啊。”
宗潇夹着小陈妈后续送来的年糕条,端着盘子去看了看窗外。
“雨停了。”
“你睡着没多久就停了。”
“今晚肥皂剧好看吗?”宗潇端着盘子又溜回来,把吃空的盘子放进水槽里。
“我没看。”贺瑾秋拿开锅盖,把面下进去。
“哎?下雨了夏天还在外面吗?”宗潇倚在灶台边看贺瑾秋,伸手捋了捋贺瑾秋的发尾。
“夏天关在储藏间里,进门第一间。”
宗潇顿时把手放开,闻了闻自己留着点余香的手,就要去闹夏天。
“别去弄,夏天醒了等会把我妈也吵醒了。”
“不会,不会。”宗潇向后随便摆了摆手,“它不会叫的。”
宗潇虽然听不懂动物语,但拉开门,把夏天弄醒,然后跟夏天聊了一会,就把一声不吭的夏天掏出来了。
夏天本来也困得要命,闻到香味才醒了醒,呜呜咽咽地想叫,不过倒是很听话,一直哼哼地含在喉咙里。
把面给宗潇盛了,送到宗少爷面前,贺瑾秋拉开椅子坐下,“你能跟动物说话?”
“能啊,你不也可以吗?”
贺瑾秋揉了揉睡眠不足的眉心,“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说的话夏天能听懂?”
“能吗?”宗潇把夏天搓得小鼻子哼唧哼唧,就是没叫,才塞进贺瑾秋怀里,“你抱着,我吃。”
“我想去睡觉。”
“不行。”宗潇一口猛吸,被烫得差点叫起来,压着嗓子泪眼汪汪的,“好烫好烫!”
贺瑾秋赶紧给他倒了杯水,被他吓得精神了一点。
等舌头不疼了宗潇才说道,“等我吃完嘛。”
贺瑾秋没反驳他,拿起手机看了看,快五点了。
新讯息就是在这时候无声跳出来的,如果他在睡觉的话也得明天醒了才会看到。
是吴闻发来的。
“监察组审了小龙组织里的人,结果是有人找小龙组织买命还要求他们保存尸体,这是这个月才第一次出现的单子。而且还查到一批石头,我拍照给你看看和你们上次捡到的一不一样?如果一样你可能得来世安代一趟,我们要跟世安代的交接一下。”
配图高清,是带着隐隐亮色的蓝色圆珠,仿佛是从千年堆积的火山灰下发现的宝石。中心是一点阴沉的浓黑,浓黑外裹挟一团血滴晕散般的焰色。
贺瑾秋抬起视线,看着宗潇。宗潇感觉到他的目光,面带疑惑地看了回来。
大少爷的眼睛和这种石头——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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