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直呼没有结仇的人杂种?”
宗潇自在地坐在碎墙头上,闻声扭头看着贺瑾秋,“你不是人魔混血吗?”
“是。”
“人魔混血不是杂种吗?”
贺瑾秋因为他的话皱眉思考片刻,迟疑道,“……但一般不会用杂种作为称呼吧?”
“为什么?”宗潇侧过身子,转过来了一些,正脸看着贺瑾秋,“你对着猫叫猫,对着狗叫狗,就是那样啊。”
“对着人呢?”
“不认识的我都叫喂。”
贺瑾秋发觉好像真是这样,又多搞懂了宗潇脑回路里的冰山一角,麻木道,“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
“所以不能这么叫你吗?”宗潇撑着头茫然地看着他。
贺瑾秋无言以对地看了宗潇一眼,“杂种不是个好词,听着就是在侮辱人的。”
“这是你们的讲究?”
“……是吧。”
宗潇“嘶”了一声,“真是麻烦,那别的呢,我说你自尊心也是侮辱你吗?”
“我不想要别人不因为任何理由就给我钱。”
宗潇一惊一乍地一拍大腿,“可我有理由啊!”
“要正当理由。”
“看你可怜不算正当理由?”
贺瑾秋不说话。
“你好脆弱。”宗潇对贺瑾秋摇头,一脸鄙夷地不敢相信,“你好敏感。”
跟宗潇说话果然已经不能去计较大少爷的价值观了。
“那你妹妹呢?”
“我妹妹……”贺瑾秋的语气沉沉的,表情上显出一些顾虑,因此不是特别想说,“确实身体不太好,开销也比较大。但是——”
“所以我说得不对?”宗潇看着贺瑾秋问,他牢牢侧坐在破碎的墙上,一腿挂在外面,看起来其实相当危险,“还是伤到你自尊心了?”
“那样不尊重人。”贺瑾秋现在的情绪平常平静,所以有种讲道理的漫感,“对你来说,是不是没必要尊重我?”
宗潇摇摇头,“那倒不是。”他可无所谓了,“我不需要尊重任何人。”
贺瑾秋侧目看向他,“你在宗家那么多年,没有人教你这些?”
“当然没有。”宗潇理直气壮地,表情一派怡然,“本家里要我尊重谁啊?”
宗潇太奇特了。
他和贺瑾秋遇到的一切中的一切都不一样,他好像确实拥有认知,但是又完全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规矩”这样的东西,没有共通的人心,不需要也更不可能和他人感同身受。
贺瑾秋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宗潇看。
万应塔开了这么大一个豁口,坐在豁口上,风和鸟鸣、虫声,一股脑全跑进来。
外面是森林,是树海,阳光热烈烫热,从天际蓬松的白云上滚落,一地都是,入目亮得稍稍有点刺激。
“你看到了什么吗?”贺瑾秋突然问。
他的声音卷入流风,带着恰好又生机的青年气,明明朗朗很是好听。
宗潇倨傲一指道,“树。”再一指道,“天。”还指,“白云。”最后,“太阳。”
“没了?”
宗潇想来想去,拍拍屁股旁边,“万应塔。”
贺瑾秋看他那样子,难得觉得很好笑,因此笑了起来。他的鼻梁挺而直,因为仰面正对着天穹,脸上覆着的灰影就雕凿出深邃的五官,让宗潇猛然又睁圆眼睛,想伸手去摘他绑眼的黑绸缎。
“有风。”贺瑾秋低声道。
“那当然有风啊。”宗潇莫名地看着他。
“是热风。”贺瑾秋的双手撑在身后,一身匿着爆发力的肌肉由下往上仿佛迭起的波涛,“风里有什么味道?”
宗潇嗦着狗鼻子闻,“……树干热烘烘的味道,还有叶子……”
贺瑾秋转过脸,直直地对着他,“这是夏天。”
宗潇一下子凑到贺瑾秋面前,缭绕着夏季光晕的眼睛是凡物不可比,他自己没有距离意识,凑得太近,好像要把贺瑾秋狠咬一口那样——
“你耍我呢?要那么说的话,夏天还有很多味道吧?花是热乎乎的,泥里还有腥味——”
这些贺瑾秋都没闻到,就闻到宗潇面颊上软软的。骄如艳阳的脸上全是挑衅的意思,像是对自己那脸盘没半点自觉,根本不知道他比这一方天地更是好看得不得了。
似是白日梦里才会出现的天生造物一样。
……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你干嘛不说话?”宗潇用额头和眼睛顶着他,羔羊般的角,贺瑾秋总算回过神,被逼得往后退了退。
贺瑾秋没接他的话,只是转向绿汪汪的树海问,“好看吗?”
宗潇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盯着树海看了一会,挠挠因为热而有点发红的脸颊,“好看。”他边看边补道,“这么亮,绿油油的。”
“那你原来都注意什么?”
“蚊子。”宗潇总算挠起来了,“夏天,到处都是蚊子。”
贺瑾秋刚要说什么,手机就开始响,他拿起来就看到麻雀精金蓉致电到,又要清算。
“贺代理,万应塔那边出问题了?”
不是万应塔那边,就是正漏风的万应塔。
宗潇凑在贺瑾秋旁边听电话,贺瑾秋干脆开了扬声让他一起听。
“对啊,贺代理把万应塔打破了。”
贺瑾秋看了宗潇一眼,很有种“你怎么说得出口”的感觉。
电话那头瞬间一阵沉默。
“来人事部吧,贺代理,宗少爷有参与吗?”
宗潇看着贺瑾秋,诚恳问道,“我有吗?我好心啊。”
“……没有。”
“行,那贺代理来一趟就可以了。”
挂了电话,贺瑾秋把脱了的上衣穿上,指挥宗潇提上保险箱。
宗潇好心好意劝道,“这对我来说真的只是一点点。”他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相当相当小的缝,表情夸张得脸都皱了,“你不用有负担的。”
“对不同人来说,所有东西的分量都是不一样的。”贺瑾秋看宗潇不动,把保险箱提起,走到宗潇前面,“现在真的不需要,需要再找你借。”
宗潇才接过去,心情不错地跟着贺瑾秋,“你真见外。”
“你要跟我去人事部吗?”贺瑾秋回身问他,只见宗潇干脆地摆摆手。
“不去。”
他刚以为宗潇有了点人样的自觉,就听宗潇态度认真地说道,“饿死了,我要回去吃饭。”
……也是,怎么会对宗潇的良心有所指望。
-
宗潇躺在床上,敞着两条老长的腿,悠闲地刷着手机。
蛮婆在一旁擦擦洗洗,很为少爷这种不知愁滋味的生活发愁。
“蛮婆。”宗潇伸手,从床头摸过加冰块的冷饮,举得很高,控制着高度从上往下倒。
蛮婆应道,“老妾在。”就转过来看宗潇躺成好长一条,很熟稔地把冷饮连同冰块一并倒进嘴里,对得很准,没溅出来。
宗潇咯吱咯吱地嚼着冰块,“好无聊,好无聊,给我弄个委托吧。”
蛮婆犹犹豫豫,等宗潇以怪异的姿势扭过脸朝向她才说道,“少爷,老妾是没资格给您弄到委托的,派委托是国安代说了算。”
“那你就通过国安代呗。”
“要等国安代安排呢,少爷。”
“那让本家联系国安代不就好了?”
“少爷,现在不通过国安代是联系不上本家的。”
宗潇坐了起来,他耐心很有限,对这种绕弯来去的事最不爱动脑筋,直白地向蛮婆问道——
“老不死的是故意的吧?”
蛮婆话在嘴里有苦说不出——林檎鸣的死虽然对外说是弄不清楚,但明眼人都知道跟宗潇脱不了干系,这事触怒了林家,林家在国安代大闹,非要弄个水落石出。
老爷本来就不同意国安代把宗潇带回去审,下了死力气绝不让国安代把人带走,少爷这次却头脑发热,执意要来国安代,老爷哪里拗得过他。
这来回一闹闹得宗家彻底闭了嘴,到目前为止,除了补上银行的漏洞,外加一箱子金条,宗家是一点动静没有,就当没了这么个独苗苗。
蛮婆从小带着宗潇,自然对他面上的神情很是了如指掌,她没说话,所以宗潇没等到回答,虽然看上去还是刚才的眼睛,刚才的表情,但他烦躁起来就像是氲着的薄冰雪,隐隐焕着些微狞光。这事在蛮婆心里兜转着也有些时间了,每次少爷一断,她就不往下说,这次干脆——
她往前一跪,跪姿板板正正,从头到脚都恭敬而充满肃意,“少爷,您还记得林檎鸣吗?”
宗潇眯起灿然的眼睛,显然对同一个话题的无数次重复耐心告罄,看在是蛮婆的面上,片刻后才阴阳怪气道,
“——这死人都要给你们念活了。”
蛮婆在心里叹气。
“……月余前,您在蛟门宴杀了林檎鸣……这事老爷本来就要摆平了,”蛮婆一字一句,斟斟酌酌地说,唯恐说得不到位,又怕说得太过头,等少爷反应过来回头就要大闹本家——
“后来吴理事来了,您就不听老爷的,一定要来国安代……老爷,老爷是觉得既然您硬要这么选,那您就应该像三姓子弟一样来学社会规矩,不能再事事靠着家里。”
“啊……”宗潇后知后觉地缓缓应了一声,“老不死的不高兴。”
这话难接,总不能应了,说这次老爷大为光火。蛮婆只好横了横心,屈身更低了些,
“少爷,本家和外面还是不一样,外面倡导什么是外面的,但宅门内还是有自己的高低尊卑。您为淑姨的女儿……”蛮婆说话半吞半吐的,雷厉风行的态度都要磨成不会出车祸的蜗牛了,
“无论如何,和林家的林檎鸣怎么也没有可比性。”
宗潇看着蛮婆,脸上没半点笑影,但也毫不动怒,似乎这事跟他根本没多大关系。
半晌他才翘起唇角,像是猛兽威慑地展露利齿,让人心底猛地寒了寒。
“你也这么想——”
蛮婆佯装自己没意识到危险,只沉着口气,继续苦口婆心,“老妾的想法哪里重要……本家现在的意思就是要您充足地锻炼、磨炼,一般情况下都不能找本家求助了。”
宗潇懒懒地嗤笑一声,“求助?”
蛮婆静静跪着,没发出声音。
宗潇伸长他的手,连同他的上半身也微微前靠,他的手掌搭抚在蛮婆的肩头,促使蛮婆抬起面孔,和她神祇似的少爷面对上面。
“蛮婆。”
“……老妾在。”
“宗家里谁说的算——我觉得,还是有人没搞清楚。”他讲话时又拖又长,盯着蛮婆时,蛮婆有那么瞬间都要怀疑她家少爷是要取她的首级。
“别拎不清啊……”宗潇从床边起身,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往外走,心情丝毫不受影响地拿着杯子填冰块去了。
蛮婆还跪在地上,宗潇出去了,她的冷汗才微微地发出来。
“你的想法可太重要了,蛮婆,你的想法,淑姨的想法,那可比什么都重要——”
宗潇人在外面,但夸张的、玩笑似的语调还是闯了回来。他尽兴地说完了,接着能听到的就是他手掏冰桶的拌声。
-
贺瑾秋同志,模范大代理,清算损失后被委派修缮。
他眼皮子下的宗少爷已唠叨着抱怨无聊有段时间了,他也意识到自从他跟宗潇交手几次,“玩似的”交手,是对宗潇来说是玩,总之这么几次后宗潇跟他就特别哥俩好。
但所做之事除了站在一砖一瓦补墙的贺瑾秋身边大声说“我好无聊我好无聊我好无聊”外,没有递过一块石头,更遑论一杯水了。
不过今天很好,今天从头忙下来,宗潇还没来打扰过他。
宗潇式打扰出其不意,有摘绑眼,有突击锁喉,有大声打游戏,有自己连续不断想说什么就天马行空说什么谁也不能喊停的单方面聊天,也有把砖瓦块块往相反处搬,或者把放上去的卸下来,对贺瑾秋的怒斥不想听就完全屏蔽。
所以今天的不打扰,在过去的几天打扰后,像是某种幸运的恩赐。
虽然一直有种“好运会到头”的不祥预感。
金蓉又来电话。
贺瑾秋现在接到金蓉的电话多了,都开始有种麻雀不太吉祥的感觉。
“贺代理,这边收到对您的举报,胁迫阵法运行修改规则。”
“……什么?”
“嗯?您没有吗?”
贺瑾秋终于从好运中清醒了,太阳穴上的火热感一阵一阵,“……是宗潇。”
“啊。”金蓉的回应很短促,“您让宗少爷单独出行吗?”
左错右错中间错,反正事关宗潇,他贺瑾秋就不可能没错。
“……等宗潇回来我跟他说。”
金蓉好心好意提醒道,“违规三次要抄条例的,您记得告诉宗潇。”
贺瑾秋最近趁百里剑英还没回来,紧赶慢赶在修万应塔。大热天的修个没完,快天亮回来洗个澡就睡一会,睡完爬起来继续做建筑工人——他都能想到百里剑英预备出现的那张冷脸,貔貅,万应塔,带着个学徒——
他还站在原地没气完,宗潇心有灵犀给他打电话,神神秘秘问他,“你喜欢什么颜色?”
贺瑾秋听着宗潇这种按耐不住快活味道的语气,那个心态已经超越生死之外了,
“……你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吗?”
“你管我干了什么!”宗潇警惕地大声反问,“问你你就说,我让你提问了吗?说,你喜欢什么颜色?”
贺瑾秋气得要多出一层汗。
贺代理不说话,那边宗少爷的情绪就急转直下,“我先警告你,小心你的态度。”
贺瑾秋其实真不觉得自己是多坏的人,从小坎坷波折,一路上社会对他的恶远超过他对社会的恶。遇上宗潇这么一尊佛爷,这倘若不是现世报,那就只能归结为所有的前世报。
……前世到底是造了多大的孽。
宗潇还是没听到他讲话,遂威胁起来,“红、黄、蓝,马上选一个,不然——”
贺瑾秋揉了揉胀痛的颈后,随口道,“红色。”
宗潇便干脆地挂了电话,连点回声都没有。
贺瑾秋被挂了电话,在砖瓦边坐了一会,边热得郁闷,边想,身为大代理,怎么会过这种花样百出,令人痛心疾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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