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手上拿着长嘴剪刀状的钳子，听到背后的声音吓得肩膀都抽动了一下，钳子也险些脱手甩落出去。他回过头，眼神犹疑不定，脸上纵横的肌肉组成一副紧张的表情，虽不如病床上的模样僵硬、衰败，但也仍看得出，他就是朱兴生。
朱兴生看清自己身后是个学生，紧张的神色也褪去了些。他捂住心口，色厉内荏呵斥起来：“你是哪个班的学生？现在可是上课时间，你跑到小树林来干什么？你班主任是谁？我要找他好好说说！”
换做是一般的学生，本来就不会跟上来，朱兴生这几句话一出，再加上他壮硕的身材颇有几分压迫感，恐怕当下就立即想脚底抹油溜了。
可现在这个女学生的躯壳里，装的是27岁的唐尔嘉的灵魂。
她一步未退，好奇地眨巴眨巴双眼，往前凑了凑：“大爷，你是东南门的门卫吧？那为什么在门口室，要跑到这里来呢？现在不是你的工作时间吗？”
朱兴生没想到这学生还敢还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你懂什么？我、我这是例行巡逻！”他犹自嘴硬：“最近静中出大事了你不知道吗？现在学校附近很危险，不能虽然乱跑……”
“这么危险，”唐尔嘉打断他，“大爷你不守着门怎么行呢？”
朱兴生最后一丝理智也差点没守住。
他意识到他不该再多话，便扭头就走。唐尔嘉不依不饶，跟着他身后喋喋不休：“大爷，小树林里面有什么呀？为什么叫我们学生别来呀？学校并没有这么通知啊？”
朱兴生一声也不吭，只是一味加快脚步。快到门卫室的门口，唐尔嘉停住脚步，突然扬起声音：“听说董敏敏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在小树林附近。”
“大爷，”她的音量足以让朱兴生听清每一个字，“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朱兴生的后背僵住了。唐尔嘉心中一喜，正想趁热打铁，就见朱兴生回过神来，逃似地跑进门卫室里，锁上了所有门窗。
虽然有点讶异，但唐尔嘉还是算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关于董敏敏的案子，朱兴生绝对知道点什么。但至于他知道多少，又能从他嘴里撬出多少，就是未知数了。
她转过身，小树林再次映入眼帘。像是触电一般，案卷上的一些文字裹着想象的画面，平滑地和眼前的场景融为一体。
「……6月8日当晚，董敏敏约楚子复在教学楼后的小树林见面……」
球鞋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唐尔嘉环顾四周，小树林里平时没什么人来，树也并不高，因此没有在树林里专门安装路灯。树林外就是教学楼，如果想在树林里看清路，只能靠挑高的路边灯光和教学楼里的光照。
但是案发那天是周五，这里，可能比想象中还要黑得多。
唐尔嘉走入一片树下的阴影，闭上眼，立即就被笼罩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董敏敏当时的心情紧张，可能压根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不，就算注意到了，她也可能以为来者是赴约的楚子复。
凶手如果想要控制住董敏敏，首先就要不动声色地靠近她。尸检报告里写，董敏敏身上有几处利器的擦伤，可能是小型水果刀、匕首之类的东西。董敏敏还是个孩子，在那样的情形下，应该会选择听从凶手的所有安排。
那么下一步……
唐尔嘉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
不对，凶手为什么要去教学楼？如果他只是想要奸杀董敏敏，那为什么不直接在小树林里干这件事？小树林采光不好，平时也并没有什么人，就算把董敏敏的尸体遗弃在这里，也不会被第一时间发现。
难道凶手是担心，虽然光线暗看不清，但保安巡逻的时候照进来的手电光可能会发现小树林里的他们？
想到这儿，唐尔嘉还是摇了摇头。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小树林附近有一个仓库，虽然在波莉莉那会儿已经废弃并成为黄一泽的秘密基地，但现在这会儿，应该还在使用当中。
按照记忆，她换了个方向，没用多久就走到了仓库门口。仓库的大门锁着，门窗紧闭。透过窗户往里看，里面凌乱散落着些杂物。如果凶手想要进入，破坏窗户就能轻松达到这个目的。
但他没有这么做，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对学校不熟悉，不知道有这么个仓库存在；要么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很明确，他要去的地方就是教学楼。
唐尔嘉回到小树林里，从小树林开始，她一步一步往教学楼走去。
董敏敏当时是什么心情？她一定很害怕，一定很想要呼救。可是她被束缚住了，有一把刀对着她。她不知道是她的呼救快还是刀快，她不敢赌这个概率。
凶手又是什么想法呢？他要带着董敏敏去教学楼，又不能被监控拍到、或目击到。虽然那个时候，学生们放学、老师门也都下班了。但是这条路上教学楼门口的位置有监控，他带着董敏敏进出，一定会被拍到。
他不怕被监控拍到，为什么？
因为就算被拍到也不会被认出来，还是说……
「……教学楼东南侧的监控一周前损坏，其他监控没有拍到受害人进入教学楼的画面……」
只有东南侧的监控损坏，那么他们也只可能是通过东南侧的入口进入教学楼的。可偏偏监控损坏了，是凶手刻意提前损坏的吗？但是董敏敏是临时起意要去小树林的。
或者说，这个监控在当时并没有损坏，是校方不愿意把录像给到警方，所以刻意损坏了监控。并伪装成一周前就损坏的假象。
可是校方为什么要帮助凶手？凶手的身份有什么特殊的吗？
唐尔嘉在教学楼前停住脚步，她抬起头，看向天台的位置。
因为案件的关系，天台被封了，现在入口处也有警察把守，她上不去。现在还有一点令她想不明白。教学楼里有很多教室，为什么非要选天台杂物间？
是因为凶手不希望尸体第一时间被发现？可他把尸体遗弃在教学楼里，应该就预料到尸体发臭之后，很快就会有被发现的那一天。
他一定要选择天台，为什么？
唐尔嘉看向四周，整个学校的楼层都并不高，最高的宿舍楼也只有5层。换句话说，教学楼的天台就是静临中学最高的地方。
这个凶手，他不在乎静中。他要在静中最高处杀人、放血，就像是要把什么脏东西直接涂抹到静中的脸上。他想要把静中的所有人都踩在脚下，他像是居高临下地对谁在说：
你能拿我怎么样？
唐尔嘉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针对的人不是董敏敏，也不是哪个特定的学生。他针对的是能代表静中的某个人，那个人需要有一定的权势，能够指示下面的人修改监控，譬如教导主任，甚至是校长……
杜雨欣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么可怕的念头，小腿肚子直打弯。推理与猜测交织在一起，唐尔嘉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与董敏敏案无关的话：
「……冉英杰实名举报了静临中学教导主任朱程与□□勾结……」
那么，一切的源头会就在这里吗？
***
各种疑问在唐尔嘉脑海里搅和来搅和去，她思索了一整夜也想不出个答案，只能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课。原本她以为自己要昏昏沉沉一整天了，可当罗莹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时，她瞬间就没了睡意。
因为指控楚子复的关系，罗莹在静中也出了名。一见她回来，教室里就响起嘻嘻索索的声音。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上前问道：“罗莹，你回来了呀？”
罗莹的样子和十三年之后有许多不同。眼前的她并不瘦弱，脸上有几颗细小的雀斑，戴着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黑框眼镜。听见同学这么问，她讷讷地抬起头：“啊……是的……”
“你怎么啦？”那同学靠近道：“前几天你请假，我们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没有……”罗莹摇了摇头，“我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
“哦……”那同学拉长音应道。他显然对罗莹的身体状况并不感兴趣，只是随口寒暄两句，眼下立即切入了正题：“我听说，你看到楚子复从天台杂物间出来了是吗？”
这话一出，全班都竖起了耳朵。
“啊？啊……”罗莹有些无措起来，她咬住下唇，用蚊子般地声音说：“是……”
“天呐！你居然敢站出来指认他，你太勇敢了！”那同学赞叹道：“我之前都没想到，你是这么勇敢的女生！”
罗莹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头也放得更低了：“没有……”
“哪里没有了，你真的很棒。”其他同学也围了上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夸赞着罗莹，同时还夹杂着几句对楚子复的咒骂和不屑：
“没想到楚子复居然是这种人……”
“就是，他也太令人恶心了！”
“我希望警察赶紧把他关到牢里，永远也不要放出来！”
唐尔嘉没有靠过去。她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在人群的缝隙里，她看见罗莹左右应和着包围着她的同学，脸上带上笑，头也抬了起来。
她好像……很享受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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