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林宇超被楚子复几句话吓得脸色煞白地跌坐到地上，全班对楚子复的态度都变得异常小心。中间某个课间，罗莹与楚子复在走廊擦肩而过之时都会吓得弹出几米远；没有人会怪罪罗莹大惊小怪，所有人都共享着同一份恐惧。
楚子复倒是对此接受良好，正常地上课、学习。他也不再住校，据说第一天回寝室的时候室友们集体抵住门，坚决不让他进。他也只是敲了敲门，没说什么就离开了。当晚他就开始走读。他似乎看不见大家团团围住罗莹试图保护她的意图，也好像并没有要找罗莹对质的想法。
他就这样默认了所有人对他的指责，像个离群索居的鬼魂，对所有其他人视而不见。
家长们不乐意了，联名向学校投诉，要求楚子复转学；楚子复的父亲坚决不同意，表示警方既然释放了他的儿子，就说明楚子复是无罪的。
一时之间，形势陷入了胶着。
「我知道是你，你等着，我一定会抓到你。」
楚子复闭上眼的时候，耳边总是会响起他被释放前，谢路对他说的话。很神奇，人在投入很多感情时，说出的话是有魔力的。哪怕在上一个高中时代他听过一模一样的话，可只要看着谢路那双充血的眼睛，这句话所带来的惊恐跨越时空与记忆共振，拖拽着他往虚空中下坠。
他知道他本不该为这句莫须有的指控而感到恐惧，可那种无法挣脱的、如影随形的厌恶像一层罩子，他被罩在里面，好像，就真的成为了这样的人。
人是群居动物，用阿德勒的话来说，世间的所有课题都无非是人际关系的课题。既然他在所有人的眼里变成了这副模样，那他本来是什么，真的还重要吗？
楚子复收回自己的视线。只要他不看，他就不会看到别人眼里折射出来的那张变形的面孔。可是有一双眼睛始终甩不脱，他无奈地叹口气，转过身。
“跟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吧。”他说，“一直跟着我干什么，杜雨欣同学？”
唐尔嘉收住脚步：“当然是想找你聊聊呀。”她看了看周围：“我看过了，没有人跟来，咱们可以放心说话了。”
“说什么？”楚子复神色淡淡：“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楚子复，你还没认出我吗？我是唐尔嘉啊！”唐尔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好了，我跟你说说我都调查到了什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楚子复退后了一步，避开唐尔嘉。
唐尔嘉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楚子复坦然地直视唐尔嘉的双眼，像是一面玻璃，唐尔嘉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唐尔嘉有点犹豫：“你……你认识波莉莉吗？”
楚子复：“不认识。杜同学，没什么事的话，还是不要离我太近，被其他人看到不好。”
说完，他抬腿就要走，想起什么又停留了一下：“别在这边乱逛，董敏敏就是在这里失踪的，没事别在这儿乱逛，挺危险的。”
他丢下这句话就要走，却被唐尔嘉拽住了胳膊。
“你怎么知道小树林是失踪地点？”唐尔嘉凑过来，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咬牙切齿：“楚子复，你还给我装！”
见装不下去了，楚子复抽出自己的胳膊，冷淡道：“这件事你别管了，等时间到了，我们自然会回去。这段时间别乱跑，你现在只是个瘦弱的女高中生，打不过那些坏人的。”
“你说什么？别管？”唐尔嘉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楚子复，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干嘛来了？这可是难得的第二次机会，你就什么也不做吗？”
“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楚子复一直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我一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被抓到警局里了。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凶手，什么都没改变，我又能做什么？”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我没有你命好，也没有波莉莉那么幸运。就算把我们送回来，上天也从来没打算给过我第二次机会。董敏敏已经死了，什么都挽回不了。”
唐尔嘉有些不忍：“不、不是的，还有机会的。这个案件还有很多疑点，只要我们找到证据……”
“你也是警察，现在专案组里甚至有你的师父。你比我更了解警察有哪些手段，能侦查到什么地步。连他们都找不到——”楚子复冷笑道：“就凭我们两个穿着高中生身体的孩子，能找到什么？”
“那你想怎么样？”唐尔嘉也忍不下去了：“你想就此放弃吗？”
楚子复：“是。”
“楚子复！当初是你告诉我，我可以不放弃柯柯，也可以不放弃跆拳道的！”唐尔嘉大声说道。
楚子复仍旧无动于衷：“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就算我们在这里做再多，回到一号世界，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转身就要走，却听见唐尔嘉在他身后说：“是因为你爸爸吗？”
楚子复瞪大了双眼，他不知道唐尔嘉都发现了什么，只是攥了攥拳头，继续往外走。
“我会找到证据的，楚子复。”看着楚子复离开的背影，她说：
“我不会放弃的，绝对、不会。”
***
“子复回来了？”丁德鸿自沙发上坐起来，迎接刚刚到家的楚贺父子。
“舅舅。”楚子复乖巧地一点头。站在他身后的楚贺拍了拍楚子复的肩膀：“你先去书房学习一会儿，我和你舅舅有话要聊。”
“好。”他没有多问，背着书包就上了楼。进书房之前，他转过头，看见楚贺和丁德鸿进了餐厅，并且小心地关上了门。
楚子复大概能猜到他们要聊什么，无非是关于他被牵扯进董敏敏案这回事。不过现在，他也有急切想要知道的事情。
放下书包，楚子复就在自家书房搜寻起来。他知道父亲的习惯，如果父亲要调查什么，一定会在书房进行。
但是书桌和书架都被整理得很干净，楚子复里外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么……
他的目光落在书房里的台式机上。
楚子复的动作熟练又轻巧，不出意料，开机需要密码。他简单试了几个组合，就轻松进入了桌面。当年父亲出事之后，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也试图去搜集一些线索，这几组开机密码就是当时试出来父亲常用的密码组合。只不过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太晚，葬礼都结束了，家里还遭遇了一次入室偷窃，电脑、手机、文件，该丢的不该丢的，全都被丢失破坏了一遍，什么也找不到了。
也这是这些巧合，令年少的楚子复醒悟过来，父亲之死背后必有隐情。父亲是个做实业的企业家，平日里只只知道埋头研究厂里生产的机器，不太可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人结仇。如果是被针对报复，那也一定是在他调查董敏敏案的过程中查到了什么，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
他打开父亲的浏览器，先将父亲的搜索记录都截图了一遍，便于之后复原。随后他便循着父亲的历史浏览记录，一条一条仔细查看了起来。
父亲搜索的大多是静中附近的旅店、宾馆，其中他尤其关注那些不知名的、私人开的旅店。除了明面上能搜索到的以外，父亲还委托了侦探事务所，帮忙查找明面之下的、能藏匿人的地方。
看到这儿，楚子复大概明白了父亲的调查思路。如果凶手是校内的人，那警方反复摸排之下，总能找到其中的线索；但怕就怕凶手实际是校外的人，如果案发后的三天他没有立即离开静临，就必须要找到一个藏身之处。
警方的人力和精力毕竟都有限，调查重点肯定会先放在校内，而后逐步扩散至校外。并且也一定会先从明面上的旅店开始查起。但是时间有限，如果错过一开始的黄金时间，凶手找到金蝉脱壳的法子，没入到人群之中，那恐怕就再难找到了。
父亲心里恐怕也是没底，但还是想做点什么。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可能恰恰找到了谜题的答案。
侦探事务所发来的邮件里，楚贺坠亡的那家旅店的名字，赫然在列表之中。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父亲现在究竟已经查到哪一步了，还有没有办法能阻止他继续查下去。
想到这儿，楚子复立即想到了楚贺的公文包。按楚贺的习惯，应该会把一些重要线索记在笔记本上带在身边。他还并不太用得惯新型手机，总喜欢往包里塞一个小笔记本。
楚子复蹑手蹑脚地打开书房门，准备去沙发上找一找楚贺的公文包。楼梯口就在餐厅前面，餐厅门是玻璃门，能从里面看见外面客厅。楚子复一时有些犯难，不知该用什么办法避开父亲和舅舅的视线。他停在楼梯上，恰在此时，餐厅里的争吵也传入了他的耳朵。
“楚贺，我说的很清楚了，子复和案件已经没关系了！我提供的证据足以推翻警方的指控，如果警方要继续指控子复，就需要找出新的证据。你还不明白吗？寻找真凶这种事是警察的工作，不是我们受害人家属要做的事！子复被放出来，就说明他是无罪的！”
这是丁德鸿的声音。
“别跟我扯你们法律上无罪推定那一套！”楚贺的怒气并不比丁德鸿小：“找不到证据就无罪，但是外面的人认吗？学校里的人认吗？你知道子复现在在学校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吗？过街老鼠都过得比他好些！人言可畏啊，只要一天没抓到真凶，子复就一天被当做凶手对待。”
丁德鸿冷静道：“那就转学，凌水又不止静中一所好学校。”
“转学？转学就等于认了这回事，永远都没法把这口黑锅摘下来了！”楚贺激动起来：“怎么，他不是你的儿子，你就不心疼吗？”
“我不心疼他？我不心疼他能放下手头的案子赶回来亲自帮他？”丁德鸿也生起气来：“楚贺，我客气点叫你一声姐夫，你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一阵沉默之后，楚贺问道：“德鸿，是不是有人找你说什么了？”
丁德鸿没有说话。
楚贺说：“我知道，你也有家庭，弟妹和瑶瑶还在家里等你回去，你先回去吧。子复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丁德鸿急急道：“姐夫，你就听我一句劝吧！”
楚贺无奈地笑了一下：“德鸿，你姐走的时候，我答应过她，一定会照顾好子复。这个承诺一直在我心里，所以今天，我不能答应你。”
“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没有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将这顶帽子扣到他头上。作为舅舅，你做的够多了，我谢谢你。”
丁德鸿喘着粗气，烦躁地推开门，看见楚子复站在台阶上，不由地一愣。楚子复见他们出来，下意识解释了一句：“我、我有点渴……”
“饿了吧？爸给你做点夜宵。热水厨房有，自己去倒一点。”楚贺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对儿子笑着说。丁德鸿也不想多说什么，路过楚子复的时候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子复看向楚贺：“舅舅他……”
“舅舅没事，有点累，要回去休息了。”楚贺说，“儿子，想吃点什么？”
“我……”楚子复把原来的话咽回肚子。
“爸，我想吃你做的馄饨了。”他说。
楚贺笑笑：“好，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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