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池馆不足一里地的地方,夹道遍生翠竹,不远处一人蒙面,策马向京城池馆方向奔去。
骅南闭着眼靠在竹节旁,听见马道上远远传来马蹄声,果断踩上竹竿,略过竹叶飞跟了上去。就在那人在脚下驰骋而过之时,骅南一跃至那人马背上,果断出剑!
那人翻身上马,将腰间的匕首抽出。骅南动作极快,一连砍断几根短竹竿,随手抓住一根便抵住他的前颈。
骅南:“暗号。”
那人被摁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半晌,蹙眉:“……你是邓公子的人?”
骅南哪知道他说的邓公子是谁,为装得更像些,他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抵在他颈间的竹竿忽然松了松劲。
他再次重复:“暗号。”
那人摸着脖子坐起来,对他行礼后沉声。
“……黑水覆舟,风紧雀飞。”
骅南松了手,将竹竿丢到一旁,站起身盯着他,好一会没说话。
那人也是真的信了他,爬起来后连忙从怀中摸出一块木色令牌,双手递至骅南面前。
骅南一愣,拿过他手上的那块令牌,拎起来看了看,雕刻的花纹极简单,中央一只黑雀,坑坑洼洼,刀痕边缘带着毛刺,应也是对着什么雕刻出来的复刻品。
就在骅南抬手盯着这块令牌打量的时候,对面那人的身后忽然窜出一人,双手碰上他的下颌骨,捏住颈间心脉用力一掰。
那人就这样倒在了骅南脚边。骅南眉头一皱,放下令牌看向对面的裴岩。
“完了,杀早了。”
裴岩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骅南把令牌丢给他,淡淡道:“这是个赝品。”
裴岩垂下目光,看着死在面前的那人:“若是知道正确的暗号,身上就会有令牌。”
闻言,裴岩蹲下身,从那人的胸口一路下摸,果真在腰腹间摸出了一块凸起,勾出来一看,这块令牌用的是上等梨花木,雕纹精细,黑雀颈项向天,他举到骅南眼前,笑得有些得意。
“我说什么来着?”
骅南瞥他一眼,一把薅过去,嘟囔道:“没听见,我耳聋了。”
有了对接暗号,有了令牌,查邓炳年就好办了。骅南忽然想起这人刚刚说的邓公子,他虽不知道这个邓公子究竟是谁,但他敢肯定朝中上下皆称邓炳年为宰相大人,这个邓公子一定不是邓炳年。
骅南抬头,双手合一,一脸恳求模样:“万事通,帮帮忙。”
裴岩挑眉:“什么事?”
“帮我查邓府,一个人都不要漏。”
裴岩看着他:“朝中的事,父亲与我讲过一些,你说的邓炳年,我也知道。”
骅南一脸期待,下一秒却听见裴岩冷着脸说:“我没答应帮你。”
被裴岩泼了盆冷水,骅南瞬间没了耐心:“……奸贼!”
他握着令牌翻身上马,还没走出去半步却又觉得无法,只得下马,再求一次:“璆之……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裴岩深吸口气,当即越过他翻身上马,坐得位置比较靠后,他微微偏过脸,笑得让人心头一动,拍了拍身前的马背。
“上来。”
骅南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咧开嘴着上马,贴着裴岩的胸膛坐在他身前,耳边尽是裴岩的喘息。
身下马匹向前走去。
骅南怀疑裴岩是故意的,于是他偏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裴岩开始说邓炳年的事,只能瘪着嘴转回去。
“朝中宰相邓炳年,六岁作诗,十四岁考上举人,二十三岁高中进士,后受翰林学士举荐,入朝为官。”
骅南听着,低着头尖酸刻薄地来了一句:“比你还有才。”
裴岩被气笑了:“不听算了。”
骅南自顾自地:“那邓府呢?”
裴岩无奈:“邓炳年膝下有二子,大公子邓锐,如今应该是从五品官员;二公子邓珏,是邓炳年养子,不知品级。”
“邓蔚,邓锐长子;还有一女,但有人说邓锐将其藏起,究竟在哪、究竟有没有无从得知。”
骅南蹙眉,想起刚才那人说的那个邓公子。邓锐邓珏邓蔚,也不知他所说的那个邓公子究竟是哪个。
裴岩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刚刚你得到的那个黑雀牌,应是京都几个名门贵族家的公子哥所组成的黑雀盟的图腾标识。”
骅南短暂地“哦”了一声,打断他:“足够了。”
话罢,骅南想要下马,却被裴岩死死摁住腰身,整个身子因不受平衡而微微向低俯,前胸就要贴到鬃毛上,他咬着牙回头瞪他。
裴岩沉默着盯着他,过了许久才拽紧缰绳,放他下马。
骅南站在地上,看着仍在向城中走去的马上的人,笑着摇了摇头。
城外青竹林中,池馆与幽竹寺相对而立。寺前空静,脚下踩着的砂石轻响格外明显,骅南提着那令牌,站在池馆与幽竹寺正中央,望向池馆。
这幽竹寺原名为极竹寺,为天都极净之寺。
池馆大门禁闭,门前停着三两辆马车,拴着几匹马,看样子在自己之前,已经有多人受邀前来了。
他脚步一顿,朝向幽竹寺走去,抬手轻叩寺门。
开门的是位尼姑,面色沉静,看着骅南。骅南即刻将手中令牌举起,正反两面都给对方看了个仔细。
那尼姑微微一点头,侧过身,为骅南让道。
这招是宋霁璟交给他的。
没想到停在池馆前的马车还真是障眼法。
寺内曲径幽折,青石板一尘不染。骅南站定在正对着自己的幽竹殿门前,抬眼望去,见其内高大佛像半身隐匿在翠竹中,像是披在肩上的袈裟。
“施主。”尼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骅南转身,看着她站在竹林边的岔路口等着自己。
骅南的目光匆匆略过殿内,快步跟上去,一路上二人没有一人开口,骅南手中紧握着那黑色令牌,慢慢地,牌面很快被汗水洇湿了一块。
由这位尼姑引路,骅南穿过层层竹林,走过一道石门后,看见了一个湖中水榭,发觉自己竟然还是到了对面的池馆当中,当即心中一紧,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尼姑在木桥下停住脚步,一手并指放至胸口,低眉回望:“请。”
骅南心中猜疑着,踏上石桥。
很快不出他所料,在桥侧美人靠的位置上迅速窜出一人,手中执剑直直逼向自己!骅南向后撤去,心想这人必不可能是这池馆之外的人,于是并未拔剑,侧身躲开剑锋,在几步外的地方站定。
抬头,剑锋已然搭在了颈间!骅南紧张地看向对面这个青年,穿着暗紫色束袖,腰上束着蹀躞带。羊脂玉配挂于腰间,长发在头顶高高盘起,一看便是非富即贵之人,骅南在脑中迅速比对了邓府上下,心想这人要不就是邓蔚要不就是邓珏,总之是嘴上叫邓大人准没错。
“邓大人。”骅南急急行礼。
没想邓蔚直接怒斥:“少在这奉承!”
无法,骅南只好讲出暗语:“黑水覆舟,风紧雀飞。”
说不怕是假的。他只是半路拦截了一个往池馆方向走得人,得知了他口中的暗语,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万一那人记错了,或是故意告诉他错的暗语,那可就完了。
邓蔚没有说话,骅南已然将袖口细针抵在了指甲上,只要邓蔚出剑,这根针分秒间便可刺穿他的颈脉,血沫横飞。
邓蔚盯着他的脸,缓缓放下剑,一仰下巴:“往里进吧。”
骅南一点头,抬腿往桥上走,这才能将目光投向水榭。檐角低平,两块藕色水榭帘垂在柱边,深处美人靠上,烛灯与精巧盆景交错摆放。
正位,紫檀屏风对立而置。屏风前的空地上倒着四五个人,鲜血遍地。骅南强忍着没有皱眉,绕过地上的人。
矮塌上,骅南瞧见一人形,他步步走去,邓蔚再一次走到他之前,向矮塌屏风内之人俯身行礼。
“舅舅,最后一位已经到了。”
舅舅?
骅南一愣,他看向屏风内那模糊的人形。这应是邓珏,目光侧移落在方才对自己拔刀的那人脸上。心想,这人原来是邓蔚。
那人抬手,守在美人靠边的下人便将塌边屏风抬起,搬向两侧。骅南这才看见了,站在水榭帘边、被屏风全然挡住的宋霁璟。
宋霁璟同样穿着玄色束袖,本就冷白的脸被一身的玄黑衬得更为耀眼,尖瘦的下巴朝着自己微微一沉,宋霁璟长发高束,眉眼明朗,在骅南的印象里,这大概是宋霁璟第一次穿玄色衣物,平日里看他穿白色看惯了,这破天荒地穿一次玄色竟还有些看不过眼。
骅南不着痕迹地看向他,而后稍稍偏移目光,看清了塌中邓珏的脸,即刻出声:“邓大人。”
邓珏放下手中酒盏,摩挲了一下右手翡翠扳指,向他招手:“你是来晚了一些啊。”
骅南明白,立刻跪倒,双臂擎起:“大人赎罪。”
邓珏微微低头看着他:“无需拘谨,起吧。”
骅南迟疑了半分,却忽然被一旁的邓蔚拉着小臂拽起,眉眼中带着警告的意味,只是骅南始终垂着头,没有看见,他面向邓珏,直身。
身前邓珏开口:“方才你与我侄儿过招时,我瞧出你也是武功不凡之人。”
“二十两银子,”邓珏伸出两根手指,在身前晃了晃,“我想,你知道因何而找你。”
骅南笑了一下:“自然。”
邓珏:“今日是你来晚了一些,不过你作为最后一个,却躲过了我今日头彩的剑下。”
骅南闻言不由得一惊。
自己是因为来晚了才躲过的头彩的剑下,那周身地上死去的这些人,皆是死于头彩吗?他不自知地出神去想,猛地意识到邓珏口中的头彩,大概是宋霁璟。
于是他膝头一软,刚想跪下却又被邓蔚拉住臂弯,口中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骅南在心中骂他一句,沉声:“小人愚钝,不知如何感谢大人……”
邓珏一摆手,一旁的宋霁璟立刻意领,握着剑上前,站至骅南身边。
论演技这块,宋霁璟完胜骅南。二人是同一天扮成这副模样的,甚至骅南还要比宋霁璟提前半个时辰出门,可宋霁璟却比他更早得到了邓珏认可。骅南微微侧脸,看向宋霁璟,却不觉有什么违和,像极了为邓珏做事多年的人。
二人单膝跪地,双臂擎至眉间。
“今日我为你们二人冠名,从此你们二人便为我邓珏身前的死士,唯受我一人号令,唯为我一人而死。”
他光着脚下塌,站在二人面前。
“此为我黑雀盟第一盟约。”
二人腰间被系上了一块铜板大小的乌色玉牌,骅南没敢看,目光始终落在地面的石缝上。直至起身,由邓蔚送二人走出石门,见邓蔚缓步开口,宋霁璟站定。
“二位,两日后,我们池馆见。”
宋霁璟稍稍点头。
出了幽竹寺的门,骅南才把腰间那玉牌拽了下来,挂在指尖端量。宋霁璟看他一眼,也将玉牌取下来。那乌色玉牌品相极好,对着日光,中央带着金色光泽,刻着一个单字。
琤。
骅南立刻凑到宋霁璟身边,看抻着脖子他手心的玉牌:“大人,你的牌上是什么字?”
宋霁璟摊开手心,让他看清了那乌色玉牌上的刻字。
“允。”宋霁璟轻声。
骅南收了收脖子:“大人,方才在地上躺着的那些人……”
宋霁璟收回手掌,平静开口:“剑锋沾了曼陀罗,一时半会醒不了。我们的人在暗中盯着,待他们走后将人救出。”
与此同时的池馆水榭,邓蔚站在邓珏身后不远处,望着他的背影:“舅舅,那雀琤您没亲手验过,怎能轻信?”
邓珏哼哼一笑,转身:“蔚儿,死士这种东西,你要做到的是让他们为你俯首,甘愿将命给你。”
邓蔚神情略见犹豫:“舅舅,那杜临行迹已被暴露,被人得知恐怕会玷污舅舅您……是否要派人前去,取其性命。”
邓珏摇了摇头,走至美人靠边,向一旁的小碟上拿起几颗麦粒,在手心掂了掂:“断然前去,倒显得我们心虚了。”
邓蔚看着麦粒被丢入水中,被水面成群的锦鲤争先恐后地吸食:“……舅舅说的是。”
“你我都是京城的普通人,先过好当下不好吗?”
邓蔚试探道:“舅舅您的意思是……”
邓珏垂着眼喂鱼:“该杀杀,该查查。”
“是。”邓蔚垂头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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