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君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死得透透那种。
非是他丧失了求生意志,而是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哪怕来两个人告诉朱君和他们是勾魂使者,哪怕来个老婆婆递汤他都不会有这么大反应,身处皇宫庙堂,穿华服戴美玉,有美貌宫娥布菜,文武百官朝见,这是他一个穷书生能做的梦吗?怕不是有诈。
自己有几斤几两朱君和还是知道的,昏迷前发生的事也都记得,反常的荣华富贵非但没遮蔽朱君和的双眼,反而让他警铃大作。
坐在龙椅上沉思,朱君和想到:万一他没死,很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仙缘或者精怪,如果自己贪图这里的声色,要么失去机缘,要么付出惨重代价……
说真的,这个幻境实在磨人,朱门酒肉臭,富贵迷人眼。
面对未知,朱君和不敢轻举妄动,干脆屏退众人独自枯坐,这也令他发现蹊跷之处——里面的人表面乖顺,其实根本不会听他指挥只会按照特定的模式行事,譬如:
“陛下,本朝在您的治理下海晏河清八方来朝,宫外来了好些百姓,要给您祝寿献福呢!”
朱君和:……
他觉得眼前笑容谄媚的老太监好不真切,和他过去见过的斜眼看人的内官都不一样,像是什么妖怪变的,而且最最重要的一点,朱君和年方十九,不是什么年近古稀的老头,就算这个老头是人间帝王,他也不觉得体验老头的六十大寿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老太监看他不说话,木偶似的笑着退下了,很快换了个娇俏美貌的宫妃来。
“陛下~臣妾的兄长寻到一块美玉,不敢据为私有,要将美玉献给陛下~”
宫妃不等朱君和应允,就自顾自挽着手臂钻进他怀里,肉躯温温软软的,馨香不腻的顶级脂粉味顺着鼻翼探入朱君和肺腑,稍低头,就能看见一张惹人怜爱的脸,眼睛水汪汪的,里头满是依赖和爱恋。
朱君和冷汗直流,僵着身体不敢做出任何反应。
十九岁的他家里很穷,从小学着克己复礼的教条长大,往常从没正眼看几个青春貌美的女孩,遑论这样式的?于寻常百姓而言,说是仙女也不为过。
“嗯?——啊?”朱君和被熏得脑子发蒙忘了言语。
“陛下~您看这美玉如何,兄长说这是和氏璧再世呢!全因陛下福泽万民,功绩感召而来~”
功、功绩……我有什么功绩来着?
纤纤玉指把一点杂质也无的美玉举到朱君和眼前,他的目光顺着四个修整得圆润可爱的橘红色指甲移到莹白透绿的美玉上。
嘶——是挺、挺好看的哈。
朱君和呼吸滞重,全因怀中的美貌香软的宫妃,美人手中的美玉倒没引起他多少关注,原谅他从没见过如此质地的美玉,想不到有多价值连城,只知道好看就完了。
话说又回来,如今科举高中洞房花烛已经成了朱君和的头等执念,碧玉这种好看有余实用不足的东西,目前对朱君和而言没有一点吸引力,还不如娇滴滴的年轻宫妃使他心跳加快忘乎所以。
“陛下~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生臣妾的气呀,娇娇错了,给您道歉好不好?”
“不必了……”饶是朱君和知道这都是假的,也快顶不住了。
宫妃哪管朱君和怎么想,一只堪比剥壳荔枝的手抚在他胸口,看似为他顺气,实则三两下就顺着领口钻入衣服中,在炙热的池塘里如鱼儿一般嬉戏起来。
不对,不是这样的,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姐怎么会看上现在的他,还对他千依百顺?这根本不是他!
朱君和大汗淋漓面红耳赤,他险些在幻境的引导下沉迷其中,内心隐秘的自卑和不配得感,变成布满软刺的鞭子,在关键时刻把他心口抽打出几道血淋淋的伤。
“假的,都是假的,给我滚开!”
眼看那只玉手就要触到城池上的旗杆,朱君和忍无可忍一把将其推开,顾不得衣冠不整,被鬼撵一样逃离了高台之上的龙椅。
宫妃嘤咛一声摔在地上,先前完美无瑕的美玉也因这变故摔得四分五裂。
“陛下为什么这样对娇娇!”
宫妃小声哭泣,一张哀伤的脸能让最狠厉的劫匪不忍举刀,朱君和不看她,铆足力气往外跑。
不是自己挣来的东西和齑粉做的墙有什么区别?表面光鲜一碰就碎!梦醒来就没了。注定消失的东西,沉迷它做什么?
做个被梦境戏耍的小丑吗?或者等醒来后为现实与梦境的差距郁郁寡欢抱憾终身?
他才不!
隐秘地,朱君和觉得,这女人不过空有一副青春皮囊,是她披着高贵的外衣放/荡不知羞,才让自己着了道,等以后高中,要什么真的没有,何必在这做任人摆布的傀儡!
朱君和不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正因为他从没经历过男女之爱才能不被幻境迷惑,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和他一样在乎胖瘦美丑。
再也听不见宫妃的哭声,朱君和不知跑到哪了,他倒不觉得累,只是对皇宫之大有了不一样的认识,一模一样的殿宇,一模一样的朱红色宫墙组成的迷宫,怎么跑也跑不出去。
“这些我都不爱,都不要,放我出去,我要回到原来的世界!”
过了很久,朱君和绝望大喊。
这次他的话得到回应了。
眼前的场景四分五裂,一个超大的漩涡把朱君和卷入其中,天旋地转后,他喘着粗气直直坐起来。
“呼——呼——呼——”终于醒了。
回到现实世界,朱君和浑身都被汗水晕湿,黏腻难受且因摔跤酸疼不已的身体和微微凉的空气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踏实感。
朱君和发现自己没有暴尸荒野,而是好端端坐在藤床上,身上还搭了一条充满阳光味的月白色柔软薄被。
所以这是在哪?哪个恩公救了他?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侧后方传来声响,定是此间主人,救命之恩大过天,必须好好谢谢人家。
“全赖恩公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小命,朱君和谢过恩公,来日必以厚礼——”
朱君和没到站不起来的地步,不想失掉与人交往的礼数而被人看不起。他掀开被子下床,想行礼拜见,没想到坐在藤椅上摆弄鲁班锁的‘恩公’直接让他忘了客套言语。
这人完全长在朱君和的心坎上,是他理想中自己最终的样子!
主人家是个清俊男人,未戴帽巾,以竹枝形碧玉束发,作道士打扮,端得是岩上翠竹风骨,云中仙家模样。
朱君和觉得洛神赋不足以形容自己对他的赞誉,想了半天,心里只憋出一句朴实无华的——真好看啊。
被这样的人一对照,朱君和瞬间因为自己的凌乱发黄的里衣和起毛边的旧裤起了惭愧之心。
唔,好心恩公还帮他脱了外头的几件短衣,实乃大善人,只是自己的贫穷寒酸都被对方看光了,朱君和于窘迫中产生了一丝面对美好人事物的胆怯。
“厚礼不必,以后为我说几句好话,权当报救命之恩。”
“呃——定然。”
被对方异常认真地望着,直白的回答让朱君和接下来的客套话都卡在喉咙,不过想想主人家其实很体贴,知道他囊中羞涩,谢礼分毫不要,只需要说几句不值钱的好话。
除了说话直接……但这是恩公君子端方,实乃真性情也!朱君和乘机偷偷看了对方的脸好几眼。
“竹哥哥,你快过来一下!”
卧房门口有个小童喊人,他好像有什么急事。
“嗯。你在这先休息,不必拘束,我一会儿就回来。”
离开前,竹君怕朱君和在这待不惯不告而别,特意对他说。
“恩公对我无不妥帖,请先自便,有空再续。”
一阵干爽的草木香气从身前掠过,朱君和受宠若惊,他在竹君身上体会到了久违的在意和尊重。
眼看人已走远,他还呆坐在床边回味和对方仅有的几句对话。
哎,世人都爱说男人臭女人香,这话现在看岂止是不对,简直是大大的谬误,这位祝道长定是修行有成,不是等闲俗人,不然怎么解释他周身让人挪不开眼的气质?
朱君和自问过去从不将那些衣冠楚楚的‘俗人’看进眼中。
竹君不知道朱君和内心戏有多丰富,才掀开挂在门上挡风的毡子就被化作小道童的八郎往外拉,两人走了很远,确保朱君和听不到半点声音才停下。
“八郎,你有什么要紧事?”
“这个人类书生醒得早,我忘了提醒你,他们人类读书的那弯弯绕绕的东西可多,你怎么那么直白就把自己的目的说了?要迂回,委婉点!这是我阿爹传授的经验,不然会被人类拿捏住!”
八郎两只手比比划划,急得跺脚。人类根本不是几句话讲的明白的,每次遇到特殊情况,八郎都怕竹君因为操作不当把自己赔进去。
族中最机灵的姐姐过去尚且被人类耍得团团转,何况是一根筋到头,最爱直来直往的竹君,他看见那人类小子直勾勾盯着竹君,分明是在垂涎竹君的美貌!
“嗯,你说的话我记着。”竹君点头。
不过目前竹君没觉得这个人类书生有什么问题,幻境是他亲手编造的,人类书生通过了对权力、美人、金钱的考验,心性应该还过得去。
“还有,人类讲究天下没有白给的好处,适当给他们些东西更好说话,我看这小子一穷二白,你随便给他点东西,钓住他……”
小黄鼠狼大声强调。
“八郎。”
“怎么了?”
“你从哪学的这些奇奇怪怪的词?”
什么拿捏啦,钓住啦,听着还挺像回事。竹君摸摸八郎的头发,忍住嘴边的笑意。
“竹君,你可千万要当回事!”
“嗯,我心里有数。”
竹君说着,却想到:他能把珍贵的美玉弃之如敝履,可见是个不错的人,用这些俗人手段待之,会起反效果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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