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彻底陷入暮色怀抱。顾晏搀扶脱力的叶筠，在浓重夜色中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来时小径被黑暗吞没，叶筠几乎完全依靠本能和顾晏支撑移动，消耗太大意识模糊。
回到花店“筠栖”时，已是月上中天。顾晏小心将叶筠扶到花园藤椅上坐下。月光如水银倾泻，将花园笼罩在朦胧银辉里。白日绚烂花朵收敛色彩，散发更幽静深远香气。竹影婆娑沙沙作响。
顾晏去前厅倒了温水回来，看到叶筠蜷在宽大藤椅里，月光勾勒清瘦轮廓，脸色苍白，长睫垂着，安静如易碎琉璃人偶。他心中那根被拨动的心弦再次震颤。
水杯轻轻放在藤编小桌。“好些了吗？”顾晏声音在寂静花园里低沉温和。
叶筠缓缓睁眼，眼神还有些涣散，但比林间时清明许多。接过水杯小口喝着，温热液体让他恢复些许力气。看向顾晏，眼神带着歉疚不安。
“对不起，”声音很轻，“吓到你了吧？还有……让你知道了……我的‘不一样’。”
顾晏在旁边藤椅坐下，摇头，目光坦诚迎视：“是震惊。非常震惊。但……没有害怕。”他停顿整理思绪，月光落深邃眼眸，“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理解我所看到、听到的一切。这颠覆了我过去三十年的认知。”
他望向花园月光下安静呼吸的植物，望向森林深处。“但有一点，我很确定。”视线转回叶筠脸上，语气无比认真，“你救了那棵树。用一种……我无法想象的方式。我感受到了它的痛苦，也感受到了它获救后的平静和感激。”想起那苍老声音最后“谢谢孩子”，心头震动。“这不是可怕的事，叶筠。这……很神奇，也很……温柔。”
“温柔”二字被轻轻吐出，带着奇异重量和温度。
叶筠怔住。他预想过惊疑、恐惧、厌恶逃离，唯独没想到是这反应——震惊坦诚，和试图理解的温柔。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暖流注入疲惫冰冷心底。
“谢谢。”叶筠低声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哽咽。垂眼睫看杯中晃动水面，“我……是这片森林里的一根竹子。”第一次主动向人类袒露本源，“很久很久以前，在这里生根发芽。后来……被一位住在附近的老奶奶发现，她把我移栽到她的小院子里。”提起老奶奶，声音更柔和，带着浓浓眷恋，“她对我很好，像照顾笨拙孩子。教会我很多人类事情，给我名字……‘筠’，就是竹子意思。”
“后来呢？”顾晏轻声问，不想打断倾诉。
“后来……奶奶年纪大了，在一个很安静的春天，离开了。”声音低下去，带着怅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人类城市让我害怕窒息。我只想回到森林，回到最初生长的地方。”抬头望向夜色中巨大黑影般的森林轮廓，“所以，我在这里开了花店。守着森林，守着奶奶最后留给我的……和人类世界的一点联系。”
目光悠远坚定：“森林里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都是我的邻居，朋友，家人。我能听到它们声音，感受它们喜怒哀乐。它们病了伤了，我不能不管。这里……就是我的根，我的家。”看向顾晏，月光下墨色眼眸清澈见底，“我……只想守护好这里。”
顾晏静静听着，心中最后一丝因“非人”身份产生的隔阂，在这纯粹执着的倾诉中悄然消融。他看到不是异类，而是有着最温柔心肠、最深沉眷恋的灵魂。一个被人类善意温暖过，又倾尽全力回馈天地的守护者。
“所以，你白天需要补觉，是因为……”顾晏想起叶筠总睡眼惺忪的样子。
“嗯。”叶筠不好意思点头，“维持人类形态，还要和人类交流，消耗力量。而且……晚上森林需要我‘看顾’时候更多些。”
顾晏了然。看着眼前坦诚透明的“竹妖”，看着他因疲惫坦白微微泛红的耳尖，心中那片因父母离异家庭破碎冰封多年的荒芜之地，仿佛被花园温柔湿润夜风轻柔持续吹拂，悄然裂开缝隙。久违的安宁暖意缓缓流淌。
“能听到它们的声音，”顾晏目光扫过花园月光下花影竹韵，声音带着向往和不易察觉羡慕，“一定……很热闹吧？”
叶筠愣了下，随即浅浅带着孩子气的笑容在苍白脸上绽开，如月光下悄然绽放昙花。
“嗯，很热闹。”轻声说，眼神生动，“你看那边那丛月季，”指不远处，“最边上粉色的，叫‘小桃’，性子最急，每天天不亮就嚷嚷‘太阳怎么还不出来？我要开花啦！’；架子上紫藤，叫‘阿紫’，是慢性子，总说‘急什么，慢慢来，花要开得优雅’；还有竹林里，那根最高的竹子，叫‘阿青’，总觉得自己是老大，老爱管闲事，刚才还在‘说’……”声音戛然而止，脸上飞起红晕，慌乱低头假装喝水。
顾晏敏锐捕捉到停顿和羞涩。刚才竹林在“说”？关于自己？这猜测让心跳莫名漏拍。没追问，看着叶筠难得窘迫模样，嘴角不由自主勾起温柔弧度。月光花园静谧流淌无声微醺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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