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回去。
明朱微笑着传了话:“世子容谅,孟大人是殿下腹心之人,眼下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宫中可用之人甚多,万万用不着大人劳动,只要每日里陪着殿下说两句话散散心就是。何况大人如今有了身孕,又受了寒气,正是该将养的时候,不宜多挪动,外头乱哄哄的,恐怕于大人和腹中的小世子不宜。大人在宫里,您可以放心,宫中太医会竭力看顾,必定比外头的乡野郎中尽心竭力。您若是想念大人,也可常进宫来瞧,岂不是两下便宜?”
彼时华纾正喂妻子吃粥,闻言看都没回头看后面的红衣女子一眼,吹吹粥,淡淡道:“叫你主子和本世子谈。”
明朱敛了笑,却还恭敬:“这恐怕不行,殿下吃了药,已然睡下了。”
华纾目光微凝,正待再说什么,孟嘉已然握住了他尾指,轻轻地摇了摇,先微笑道:“这下可信了?同你说殿下是对我们用了心的,此番不过意外罢了。你既然得了殿下的准话,待会儿就快回家去吧。”
明朱在一旁笑道:“原来是世子疑心宫里有人待大人不好了?这倒尽可放心的……”
“放心?”华纾忽而将那剩粥在明朱裙前一泼,冷冷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情状,你一个狗奴才,也敢说让我放心!”
明朱脸色一白,登时跪了下来:“奴婢失言!请世子勿怪。”
满殿伺候的人都跟着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说?”孟嘉坐起身来,一手冲明朱抬起,“明朱姑娘,你是殿下身边的人,岂可说跪就跪,快起来吧。”
明朱低头道:“大人恕罪,奴婢说错了话,惹怒世子,自该受罚。”
孟嘉见她执意不起,只得扭脸看向华纾,无奈道:“你吓唬她做什么?快让人起来吧。”
华纾对她挑了挑眉,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面向跪在地上的明朱:“你算聪明,知道自己在主子堆里泡久了也还是个奴才,只是太不谨慎,本世子大发善心,今天就提点你两句。”
“其一,你以为你得罪的是我,这就错了。你明知此事是太后刁难,却不分尊卑,公然说出让本世子放心这样的话来,是尊卑不分,忤逆犯上。其罪,当绞。”
“其二,这皇宫是陛下的皇宫,这宫里的人也就是陛下的人,疑心宫中就是疑心陛下,而本世子骤然要接妻子回府,只是忧心世子妃的身体和她对本世子的忧思难解,何曾说过一句疑心有人待世子妃不好?污蔑世子,其罪,当杖四十,流两千里。”
“听懂了?”
明朱原只是顺势瓦解华纾的发难,这一番话听下来,却已是冷汗涔涔。
太和虽然摄政,她也见过不少大臣,却到底与伴君不同,被底下人敬久了,上头又无人弹压,只一句话就被揪住了错处。真要追究起来,她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幸好,听话风,华纾没有打算追究。明朱磕头道:“承世子教诲,奴婢不胜欣喜。”
“等你主子醒了,代我传话,本世子求见。”
“是。”
随即华纾挥挥手,叫众人都下去了。他一回身,却见孟嘉一条手臂架在床栏,头枕在臂弯,侧脸望过来,眨了眨眼,洋洋而笑。
“我夫君这样厉害呀?以前我都不知道。”
“取笑起我来了?”华纾握住她臂弯,把她上半身挪在自己怀里,“别乱动,小心动了胎气。”
“一条胳膊而已嘛!我又没有什么大动作!”孟嘉微微鼓起嘴巴,抬起眼睫,手指去点他的下巴,“不会有事的!”
这个角度,两人的目光自然对不上。是以,怀中人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青色胡茬时凝滞了一会儿,华纾也不知道,只是哄着她:“当然没事了,是我太紧张了,你就体谅一点为夫初为人父之心,万事小心一点了。”
孟嘉笑了两声,乖乖道:“好。”
说来也奇怪,每每她靠着华纾的时候,都很容易升腾起倦意。唯今天许是思绪纷繁,许是昨夜睡得太实,她竟不觉得困,只闭了眼睛和他说闲话。
“夫君。”
“嗯。”
“夫君?”
“嗯,我在听。”
“听什么?”欢快里夹杂了一点恶劣笑意。
“听你唤我。”
“没意思。”孟嘉一根一根掰着他的五指,“为什么我怎么捉弄你都懂,我不高兴了。”
“那我不懂?”
“那我更不高兴了!”
“……”
“哈哈哈哈……”孟嘉笑够了,大发慈悲道,“好吧,这样我高兴了。”
华纾无奈地亲了亲她眉心:“比以前还难伺候!”
“嫌我了?”
“我哪儿敢?你最好是这天下独一份儿的难伺候——让我放心,这天底下除了我,谁也做不来这份差事。”
孟嘉轻轻笑了一下,低声道:“其实我用不着人伺候了。”
华纾不答。
“我是说真的。”孟嘉垂着眼,没什么情绪,只是平静道,“你素昔最明白我的心意,可知道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你不要再去为难殿下,她病得不轻,还要日夜忧心国事,我们不该再去搅扰了。左右回家去也不过再等几天的事,我在宫里养着,也比外头清静些。”
华纾低声道:“怕我没这个本事带你回去?”
孟嘉摇摇头:“不是。现在京里乱得很,如今我还是入宫侍疾的名头,可以免去了早朝和衙署差事。若出了宫,我就是刑部的郎官,身份尴尬,更不知如何自处。眼下,我还不想回去。”
华纾没再说什么,让她歇下了。直睡到斜晖晚照,再醒来时,却仍见他在床前坐着,眉尖轻蹙,难得的严肃模样。
外间传来宫人的请安声,没多大会儿明朱走了进来,在华纾身旁行了一礼。华纾抬起一手,示意她噤声,随即起身准备出殿。
孟嘉张开双眼,低唤了一声:“是明朱姑娘?”
明朱一愣,忙笑道:“奴婢料大人在歇着,特特轻了步子,不想还是惊扰大人了。”
孟嘉揉揉眉头,半坐起身来,笑道:“倒和你无关,是我睡眠轻罢了。方才朦胧睡着,忽然心跳得厉害,就醒了,正好赶上你进来。请姑娘略站一步,我还有句体己话和世子说。”
明朱退开两步,笑应了。
孟嘉冲已来扶在她身边的华纾笑道:“这一下雨,天气越发凉了,我瞧着你穿得单薄,虽平常身热,不惧寒冷,到底要小心着些,回头让龙彦把冬天的衣裳找一找,你的呢先备着,我的,便挑两件差人送进宫来。不知怎的,自从知晓有了这孩子,就觉得自己更怕冷了些。”
华纾抿了抿唇,答道:“好。”
“哦,还有一件。前次你说想要一条拭汗的帕子,我闲来绣了一条,是搁在妆匣子最下层里的,你自己取了用吧。”
“还有什么话?”
“咳……没了。”孟嘉笑笑,“快去吧,别耽搁了殿下安歇的时候。”
“你没有,我却有。”华纾深深地望了她半晌,却垂眼道,“顾好自己……和孩子,什么也别多想。”
孟嘉点头,眼望着两人头也不回地出了殿,慢慢地又躺了回去,重新闭上了眼睛。殿内渐渐黑沉下来,无人看见,有泪珠迅速滚下眼角,转瞬隐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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