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拍着柳明姝的手背，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惫与无奈，“那嫁妆账目，你且放宽心。外祖母虽老了，却也还能替你盯着些。只是……周氏那性子，怕是不会轻易罢休，你自己也要多留个心眼。”
柳明姝望着外祖母鬓边又添的几缕白发，心中一暖，又一酸。她反手握住老夫人枯瘦的手，轻声道：“外祖母放心，明姝省得。”
回到自己的“汀兰水榭”，云苓早已等得坐立不安，见她回来，脸上又是惊又是喜，眼圈红红的，拉着她的袖子上下打量：“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方才听小丫头们说……说裴御史要娶您？这……这是真的吗？”
柳明姝脱力般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揉了揉发疼的额角，苦笑道：“是真的，也不是真的。”
云苓更糊涂了，眨巴着大眼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柳明姝看着她这副懵懂又担忧的样子，心中微动。
云苓是母亲当年从柳家带来的陪房丫鬟的女儿，自小跟着她，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性子怯懦，胆子比兔子还小。可就是这样一个胆小的丫头，却是她最危难时候唯一的支柱。
“是演戏。”柳明姝低声道，“我和裴大人达成了协议，他帮我逼周氏吐出咱们家的东西，我……帮他查些事情。”她没说得太细，怕吓着云苓。
云苓听得眼睛瞪得溜圆，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白了：“演、演戏？和……和那位凶巴巴的裴大人？小姐，这……这太危险了！要是被拆穿了可怎么办？”
“拆穿了，大不了鱼死网破。”柳明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总好过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爹娘留下的东西被那些蛀虫啃得一干二净，最后还要被塞给卢承志那个草包做妾！”
云苓被她眼中的狠劲吓了一跳，却还是咬了咬唇，挺了挺小小的身板，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小姐不怕，云苓也不怕！小姐让云苓做什么，云苓就做什么！哪怕是……哪怕是去跟周舅母对着干！”
看着这小丫头明明吓得发抖，却还要硬撑着给自己打气的样子，柳明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伸手摸了摸云苓的头，笑道：“傻丫头，不用你去对着干。你只要帮我盯紧了周舅母那边的动静，特别是账房和库房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
“嗯！”云苓重重点头，用力抹了把眼泪，“小姐放心，云苓一定盯紧了。”她虽然怕，但更怕小姐被人欺负。为了小姐，她什么都敢做！
果然，没过多久，云苓就红着脸，喘着气跑了回来，小身子还在微微发抖，显然是又做了什么让她害怕的事。
“小、小姐！”云苓压低声音，凑到柳明姝耳边，“我刚、刚去后厨给您端燕窝，听见周舅母院子里的张管事，偷偷吩咐库房的刘婆子，把……把您母亲留下的那对羊脂玉镯和几匹云锦，偷偷送到……送到城外的一个庄子上去！说是……说是暂存。”
柳明姝眼神一凛。暂存？怕是想转移变卖吧？周氏的动作倒是快。
“做得好。”柳明姝安抚地拍了拍云苓的手，“记下是哪个庄子了吗？”
云苓摇摇头，脸更红了：“没、没有……我不敢靠太近，怕被发现。不过……我听见张管事提了一句，说是……‘离裴府不远’。”
离裴府不远？柳明姝心中冷笑。周氏这是想嫁祸给裴家？还是想借裴家的势掩护？不管是哪种，都够阴险的。
“知道了。”柳明姝道，“你先下去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是，小姐。”云苓点点头，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柳明姝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紫檀算盘。周氏啊周氏，你越是慌乱，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而松鹤堂内，老夫人屏退了左右，单独留下了卢元礼。
“元礼，”老夫人的声音疲惫而沉重，“裴昭砚求娶明姝，你怎么看？”
卢元礼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母亲，裴家势大，裴御史前途无量，明姝能嫁过去，是她的福气。”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你只说这个？你就不觉得……太巧了吗？裴昭砚是什么人？那是专挑朝廷官员错处的御史！他平白无故，怎么会突然要娶明姝？”
卢元礼笑容不变：“许是缘分到了吧。裴御史年轻气盛，说不定真就对明姝一见钟情了呢。”
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呀……总是这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样子。周氏这些年做的事，你当我不知道？明姝的那些产业，到底被你们夫妻二人掏空了多少，你心里有数！”
卢元礼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些，微微垂下眼睑：“母亲，儿子也是为了这个家。府中开销大，儿子官阶不高，俸禄有限……”
“为了这个家？”老夫人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痛心，“为了这个家，就要去刮一个孤女的血？元礼，你别忘了，明姝的母亲，是你的亲姐姐！你这样做，对得起你姐姐吗？”
卢元礼沉默了，不再辩解，只是那温和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
老夫人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她这个儿子，看着温文尔雅，实则心硬如铁，自私自利。当年他姐姐，也就是明姝的母亲，为了帮他求一个好前程，不惜自降身份去求柳家，才有了后来的婚事。可如今，他却纵容妻子如此苛待姐姐唯一的女儿……
“罢了，”老夫人挥了挥手，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裴昭砚要清点嫁妆，你就让周氏尽快整理出来，别耍什么花样。裴家不是好惹的，裴昭砚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真要是被他查出什么来，别说你这个侍郎做不成，整个卢家都要跟着遭殃！”
卢元礼恭敬地应道：“儿子省得，定当转告内子。”
走出松鹤堂，卢元礼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他抬头看了看周氏院子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连个孤女都看不住，还惹出这么多麻烦！
他转身，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带着一个贴身小厮，悄无声息地出了卢府侧门，往城南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他真正的“家”，有他温柔解意的外室，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庶子。至于卢府的事，就让周氏那个蠢女人去头疼吧。
而周氏的院子里，此刻正乱成一团。
张管事和账房的李先生被急召而来，面对着堆积如山的账本，一个个愁眉苦脸。
“舅母，这……这账目实在太乱了，有些亏空根本补不上来啊！”李先生擦着汗，苦着脸道。
“补不上也得补！”周氏尖利的声音在屋里回荡，“明天！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明天之前，必须把账目做平了！还有那些田契、铺面契书，凡是有问题的，都给我想办法遮掩过去！实在遮掩不了的，就……就说是当年柳家带来的账目就有问题！”
张管事面露难色：“舅母，这……这怕是行不通吧？柳家当年也是书香门第，账目向来清楚……”
“行不通也得行！”周氏歇斯底里地喊道，“难道你想看着我被裴御史查出来，然后连累整个卢家吗？！”
张管事和李先生不敢再说话，只能埋头苦算，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仿佛要把这三年来的亏空都算没了似的。
夜深了，汀兰水榭的灯还亮着。
柳明姝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张云苓偷偷抄来的、周氏名下几个管事和账房先生的名单。她用笔在上面圈圈点点，眼神锐利如鹰。
周氏想连夜做平账目？没那么容易！她在事务所待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假账没见过？什么样的手段没拆穿过？周氏这些小儿科的把戏，在她眼里，简直漏洞百出。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绪万千。
尽管她与这具身体的主人素不相识，但既然她继承了这个身份，替她讨回些公道，也算是她能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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