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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葬骨听风

焚香局主殿那场惊天动地的乱局,终究在剑尊冰冷的审视、云芷羞怯的偷望,以及含章等人惊魂未定的眼神中,暂时落下帷幕。

沈照临指上那点微不足道的焦痕,最终也只被归结于“沾染了焚香灰烬污渍”的巧合,加上她伏地颤抖、语无伦次的“认罪”姿态着实卑微可怜到了极点,未曾探出更多异常。

但她那“不慎手滑”导致香炉倾覆、险些砸死同僚、更是惊扰清微剑尊的“罪责”,却是板上钉钉,无处可逃。

惩处接踵而至:

从焚香局除名打入更低贱的役所?

不,主管们似乎觉得这贱婢尚有“剩余价值”可榨取。

含章亲自发话,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某种更深重的意味:

“既手脚愚笨至此,便去葬骨林清醒清醒吧!扫干净那儿的‘枯枝败叶’,用你那蠢笨的眼睛好好学学,当个卑贱之物该有何种下场!”

于是,在无数或幸灾乐祸或漠不关心的目光中,沈照临拖着被蚀魂香残余邪气侵蚀、被天心镜能量擦伤、又因强行催动扯落千斤香炉而伤及筋骨内腑的身体,步履蹒跚,一步一痛地被押送到了神界真正意义上的“垃圾场”——

葬骨林。

此地,与云霓焚香局那种被金玉包裹的压制死寂截然不同。

这里是一片真正的、裸露的、被彻底遗忘的绝望之地。

葬骨林位于神界边缘一处被天然空间乱流隔开的巨大山谷之中。

头顶是神界永恒不变的灿烂云霞金光,庄严璀璨,象征着无上的秩序与力量。

脚下,却连坚实的土地都欠奉。

山谷深处是深不见底的混沌渊薮,而能立足的这片所谓的“林”,不过是陡峭崖壁之间,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由废弃法阵构件、破碎仙甲神兵的残骸、无数早已失去灵性神性彻底化作凡尘枯骨的尸骸、以及神界清扫出的各种蕴含“污秽”的炉灰渣滓,混合着空间尘埃与凝固神血,层层叠压、风化而成的诡异“丘陵”。

没有半点绿意,没有一丝活气。

触目所及,唯有层层叠叠、延绵无尽的死寂灰白。

残破的甲胄锈蚀变形,如同巨大昆虫褪下的空壳,扭曲着伸向天空;

断裂的兵器碎片半掩在灰白碎骨之中,锋芒早已蒙尘钝化;

更多的,是无以计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人兽骸骨。

大的如上古荒兽巨颅,小山般矗立,空洞的眼窝俯瞰着脚下的尘埃;

小的只是零星骨殖碎片,散落各处。

这些骸骨早已失去了生前的辉光与力量,在无尽岁月和空间乱流的冲刷下,变得脆弱、疏松、灰白如砾石。

阵阵从混沌渊薮吹来的冷风,裹挟着腥咸的尘埃颗粒,呜咽着穿过无数骨殖缝隙、甲片空隙,发出或高或低、或尖细或呜咽的摩擦声响。

咔嚓……哗啦……簌簌……嗬嗬……

声音空洞单调,此起彼伏,像是无数被遗忘的灵魂无声的哀嚎与啜泣,又像是这片死寂之地本身在风中缓慢解体崩裂的悲鸣。

风声成了这里唯一的旋律,永恒的、绝望的送葬曲。

沈照临独自一人,站在这片无尽骸骨之海的中心。

一根粗糙的木棍(扫帚)被强行塞在她手中。她那身原本素白如今已是灰黄不堪的仙娥服,成了这片灰白世界里唯一一点浑浊的异色,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远处仙宫祥云缭绕,宝光冲霄,传来若有若无的仙乐梵音。

与此处刮骨穿心的死寂、风中枯骨的呜咽啜泣,形成了地狱与天堂的刺目割裂,讽刺到了极致——

所谓神界净土,脚下却踩着如此深重的腐朽与绝望。

她缓缓蹲下身,并非为了清扫,这地方也根本无法清扫,此刻的沈照临更像个迷失在荒原的垂死旅人。

木棍脱手落在身旁灰白色的骨渣里。

剧烈的咳嗽猛地从喉间窜出,带出一丝血腥气,胸口被强行压下的伤势在寒风中裂开般疼痛。

左臂衣袖被天心金光擦伤的地方,在蚀魂香污迹覆盖下,传来阵阵钻心的灼痛与酸麻。

冰冷的绝望如同渊薮的寒风,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试图冻结她刚刚点亮的问骨烛微芒,更试图冻结她那颗历经三万载沉寂、刚刚被同袍血泪惊醒的心。

不甘!

恨!

指缝间死死地抠进身下冰冷灰白的碎骨渣里,指甲崩裂带来的刺痛也无法宣泄那滔天的翻涌。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眼前堆积的残骸——

一具半埋在骨粉里的不知名兽骨残骸,巨大的肋骨断裂处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焦黑扭曲,似乎在死前承受了恐怖的撕扯和灼烧,残留的痛苦气息依旧顽固。

焦黑……

这个念头如同细小的火苗,骤然在她冰冷的心湖中闪过。

老魔将!

那截焦黑的指骨!

那血海深仇的执念烙印!

它提醒着她,这葬骨林并非只有永恒的枯寂!

这里……同样埋葬着被时间掩埋的历史与真相!

甚至…可能散落着属于她昔日部下、属于同样对抗天道那宏大骗局的牺牲者的…残骸!

一丝微弱的希望在死地萌芽。

沈照临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身。

目光不再茫然游移,而是在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灰白坟场上,开始了细致到近乎苛刻的搜寻。

她不再像一个待罪的清扫者,而是像一个沉眠者徒手挖掘着属于自己过往的墓穴。

她的手拂过冰冷的断戟;

拨开层叠的碎骨;

在巨大的、被风蚀掉一半的狰狞兽首眼眶里细细摸索;

在扭曲锈蚀的仙甲护心镜裂痕处凝神细看……

每一次接触,指尖那点初生的问骨烛微芒都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微微颤动,如同感应残念磁石的指针。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一处由几块巨大破碎山岩斜倚搭成的小小缝隙底部,灰白碎骨堆积的深处,一点黯淡的、极难察觉的乌金色泽,倏地闪了一下她的眼。

沈照临的心猛地一跳!

她不顾碎石棱角的锋利,几乎是立刻跪伏在地,双手并用地将掩埋在上面的枯骨灰烬快速刨开。

指尖传来坚硬冰冷的触感!

那是一种非金非玉、布满繁复纹路的独特材质!

入手沉重无比,即使埋藏了不知多少岁月,依旧带着一种隐隐的锐气!

那是一块只有巴掌大的、边缘碎裂扭曲的甲片碎片!

碎片乌黑底色中流淌着暗金纹路,纹路似残月,似獠牙,透着一种既古老、又透着绝对不屈意志的煞气!

正是老魔将——当年伏魔军百夫长穿戴制式肩甲的独特纹饰!

触手刹那,甲片上残留的、微弱到几乎不可查觉、却被问骨烛本能感应到的怨念与煞气,如同细小的电流蹿上指尖,与她残魂深处那抹烙印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找到了!

沈照临几乎要将这冰冷的甲片碎片攥入掌心,融入骨血!

三万年沉寂的黑暗里,终于窥见了一丝微光!

一丝属于她的过去的真实碎片!

它指向了什么?伏魔军的残部?同袍的遗物?还是......

更多未被天道彻底抹去的线索?

希望驱散了部分寒冷与伤痛,沈照临眼神灼灼,强撑着身体,仔细辨认着甲片碎裂边缘的纹路走向,尝试拼凑更多信息。

这些纹路,似乎是某种古老的定位符文……

咔嚓。

头顶斜倚的碎石仿佛承受不住微小的震动,滚落下一小块碎屑。

沈照临警觉抬头,动作骤然凝滞。

就在她头顶上方不远处,一块突出的风化岩石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停着一只……乌鸦。

神界并非没有灵禽,但一只浑身羽翼黑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毫无杂光,唯独一双眼睛燃烧着两簇令人心悸、纯粹如宝石般的血红光芒的乌鸦,却显得如此诡异,如此格格不入!

它站在骸骨岩石之上,如同这片死亡之地的精魂所化,正歪着那颗小小的头颅,用一种冰冷、审视、甚至带着一丝捕猎者般饶有兴味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在灰白骸骨堆里的每一个动作!

时间仿佛凝固。

风吹过破碎的枯骨,呜咽声更显清晰。

就在沈照临被那双血红眼睛盯得内心警铃大作、几乎要按捺不住指尖骨火异动的瞬间——

嗖!

那血红眼珠的乌鸦如同黑色的闪电,翅膀只是轻微一动,便俯冲而下,随即精准无比地啄向沈照临紧紧攥在掌心的那块乌金甲片!

速度太快!猝不及防!

沈照临伤体未愈,又全神戒备那血红眼睛的注视,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觉得一股冰冷阴风扑面,掌中一轻!

“唔!”

她闷哼一声,下意识攥紧手心,却只抓住一丝冰冷的空气和几缕不祥的黑色鸟羽!

扑棱棱!

那只诡异的乌鸦叼着那半片珍贵的乌金甲片碎片,冲天而起!

血红的小眼珠居高临下,瞥了地上神情瞬间变得无比冰冷、仿佛要冻结整个山谷的沈照临一眼,拍打着漆黑的翅膀,径直朝着混沌渊薮深处那片浓雾弥漫、乱流激荡的空间罅隙处飞去,身影几个闪动,便消失在翻涌的灰雾深处,消失不见。

只留下沈照临孤零零地站在无尽的灰白骸骨之间,空握的掌心冰冷一片。

风吹过,枯骨如诉。

远处仙宫的金光依旧神圣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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