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操场,阳光依旧热烈,塑胶跑道被晒得微微发烫。
高三(三)班的学生们懒洋洋地排好队,听着体育老师布置本节课的任务:“今天测男生一千米和女生八百米!记入平时成绩!都给我认真跑!”
哀嚎声顿时响成一片。
周一让站在队伍后排,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像黏在了斜前方的宋汀桐身上。
宋汀桐已经换好了蓝色的运动鞋,白色的短袖校服衬得他身形清瘦挺拔,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线条流畅白皙,在阳光下白得晃眼。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躲避身后那道过于灼热的视线。
体育老师吹哨,让女生先跑。
男生们则在跑道旁等待。周一让状似随意地踱步到宋汀桐身边。
“喂,”他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宋汀桐,“一会儿一千米,行不行啊大学霸?别跑一半晕倒了。”
宋汀桐没看他,目视前方正在奔跑的女生们,语气平淡:“不劳费心。”
“怎么不费心?”周一让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坏笑,“你要是晕倒了,不得我背你去医务室?”
宋汀桐耳根微热,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距离:“你想多了。”
周一让看着他疏离的样子,想起口袋里那张纸条,心里痒得厉害,正想再逗他几句,体育老师已经吹哨让男生准备了。
两人各自走上跑道。
站上起跑线,周一让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隔壁跑道的宋汀桐。见他一脸认真,似乎真的在准备测试,侧脸线条绷得有点紧。
发令枪响。
十几个男生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冲了出去。
周一让体能极好,爆发力强,一开始就冲在了最前面。风声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的脚步却下意识地放缓了一点,用眼角余光去搜寻那个身影。
宋汀桐果然不算擅长跑步,一开始就落在了中后段。但他跑得很认真,步频稳定,呼吸调整得也很好,并没有显得十分吃力。
周一让放下心来,开始加速,很快套了慢的人一圈。
经过宋汀桐身边时,他故意放缓了脚步,几乎与他并行,气息平稳地调侃:“宋同学,速度不行啊。”
宋汀桐正专注于调整呼吸,没理他,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周一让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加速超了过去。
最终毫无悬念,周一让第一个冲过终点,比第二名快了将近半圈。他撑着膝盖喘了口气,汗珠顺着锋利的下颌线滴落在跑道上。
他没有立刻去登记成绩,而是直起身,目光紧紧锁着还在跑道上坚持的宋汀桐。
宋汀桐的脸色有些发白,呼吸明显急促了许多,但依旧咬着牙在跑,黑发被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有种脆弱又倔强的美感。
最后半圈,他的速度慢了下来,脚步也有些虚浮。
周一让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靠近跑道内侧。
终于,宋汀桐冲过了终点线,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息,身体微微颤抖,看起来难受得厉害。
立刻有女生想上前给他递水。
就在这时,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率先递到了宋汀桐面前。
握着水瓶的手指骨节分明,还带着运动后的潮热和微微的汗湿。
宋汀桐喘着气,视线顺着那瓶水向上,看到了周一让紧绷的下颌线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担忧的眼神。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人身上。
“喝点水。”周一让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像平时那样吊儿郎当。
宋汀桐愣了一下,没有立刻接。
周一让不由分说地直接把水瓶塞进他手里,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凉汗湿的手背,两人都像是被烫到一样,微微一颤。
“慢点喝。”周一让补充了一句,语气有点生硬,像是在掩饰什么。
宋汀桐垂下眼睫,看着手里的水,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小口地喝了起来。水流滋润了干渴的喉咙,缓解了肺部的灼烧感。
周围的人群这才仿佛重新活络起来,但窃窃私语声更多了。
陈达一脸“我懂了”的表情,把自己手里的水默默收了回去。
体育老师吹哨集合,登记成绩。
轮到宋汀桐时,他因为后半程体力不支,成绩只是勉强及格。老师看了看名单,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没说什么。
而轮到周一让时,老师看着秒表,惊讶地挑眉:“周一让,可以啊!比上学期最快记录又快了快十秒!这成绩够二级运动员标准了!”
周一让却似乎对这个好消息毫不在意,眼神一直瞟向旁边正在平复呼吸的宋汀桐,随口“嗯”了一声。
自由活动时间。
宋汀桐找了个树荫下的长椅坐着休息,脸色依旧不太好。
周一让去小卖部又买了一瓶功能饮料,走过去,递给他。
“这个补充电解质,会舒服点。”
宋汀桐看着再次递到面前的饮料,沉默了几秒,才接过来:“……谢谢。”
周一让在他旁边隔了一点距离坐下,两条长腿随意地支着。两人一时无话。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细碎的光斑,在两人之间跳跃。
过了一会儿,周一让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为什么转学回来?”
宋汀桐握着饮料瓶的手紧了紧,目光看着远处打球的人群,半晌,才轻声回答:“……这里教学质量更好。”
“骗鬼呢?”周一让嗤笑一声,转过头看他,“你原来的国际学校资源会差?”
宋汀桐抿唇不语。
周一让盯着他精致的侧脸,目光深邃,像是要把他看穿。他身体微微向他那边倾斜,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
“宋汀桐,你回来……”
“是不是因为我?”
—》》》—
宋汀桐看着他,眼睫上还挂着细微的汗珠,阳光下像振翅的蝶。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跑后的虚弱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不都知道了吗?为什么还要问我。”
周一让愣了一下。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巧巧地打开了他心底某个锁了很久的盒子。
是啊。他知道了。那条他贴身放着的手链,那张写着“哄你的”和“一让哥哥”的纸条,宋汀桐此刻没有否认甚至近乎默认的态度……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那个他渴望已久的答案。
狂喜的后知后觉如同沸腾的气泡,咕嘟咕嘟地涌上来,瞬间淹没了他。
他看着宋汀桐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因为喘息而湿润的唇瓣,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平时那种带着嘲讽或漫不经心的笑,而是从胸腔里震发出的、极其愉悦和满足的笑声,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暖意。
他故意凑近了些,目光落在宋汀桐因为运动而格外白皙透亮的皮肤上,戏谑道: “曼汀阿姨和宋叔叔……” “肯定是把你当小闺女养的。”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亲昵的调侃,“这么白,这么漂亮,跑个步还累成这样,嗯?”
这话像是在说宋汀桐娇气,可语气里的宠溺和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若是以前,宋汀桐大概会冷着脸让他滚开,或者直接给他一手肘。
但此刻,也许是刚跑完步的缺氧,也许是阳光太暖,也许是周一让笑声里的温度烫到了他,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反驳。
他甚至微微偏过头,清澈的眸子对上周一让含着笑意的、黑亮的眼睛,像是被某种冲动驱使着,轻声反问:
“那你……”
“喜欢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树上的蝉鸣、远处篮球砸地的声音、同学们的喧哗……所有背景音都急速褪去,模糊成一片遥远的噪音。
世界中心仿佛只剩下树荫下这张长椅,和椅子上对视的两个人。
周一让脸上的笑容瞬间定格。
他像是被这句话迎面击中,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随即又以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撞得他胸口发疼。
喜欢吗?
这算什么问题?
他喜欢得快疯了好吗!
喜欢到这一年来每个想起他的夜晚都辗转反侧,喜欢到再次见到他时失控得像个傻逼,喜欢到仅仅是得到他一点似是而非的回应,就高兴得恨不得去操场上再跑十圈!
他死死盯着宋汀桐,眼神瞬间变得极具侵略性,像锁定了猎物的猛兽,灼热得几乎要将人点燃。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宋汀桐,”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带着一种凶狠的意味,“你知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他猛地向前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近乎危险的程度,呼吸可闻。
“我喜欢不喜欢……”
“你一年前不就应该知道得清清楚楚了吗?”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宋汀桐,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像是要把他彻底看穿,吞吃入腹。
宋汀桐被他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和话语逼得无所遁形,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但出乎周一让意料的是,宋汀桐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害羞地移开视线或是退缩。
反而,他微微抬起下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委屈和倔强,竟然轻轻地、带着点鼻音地“哼”了一声。
这声轻哼又软又傲娇,像羽毛尖轻轻搔过周一让的心尖,让他瞬间僵住。
然后,他听到宋汀桐用那种清冷冷的、却又因为刚才的奔跑和此刻的情绪而带着一丝微哑的嗓音说道:
“我要是清楚……”
“还用得着回来吗?”
……
轰——!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直直劈进周一让的脑海,炸得他神魂震荡,几乎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所有的凶狠、质问、伪装出来的强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片甲不留。
原来…… 他不是回来施舍怜悯,不是一时兴起,甚至不完全是旧情难忘。
他是带着疑惑,带着不确定,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探,重新走回了他的世界。
那条手链,那张纸条,那句“哄你的”,甚至刚才那句“你喜欢吗”……都是他小心翼翼投石问路的方式。
因为他“不清楚”。所以他回来了,亲自来找一个答案。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心疼和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周一让,冲得他眼眶甚至都有些发酸发胀。
他所有的坚持和怨恨,在这一句话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他死死地盯着宋汀桐,看着他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那丝极少流露出的、近乎脆弱的神情,心脏像是被泡进了最酸的柠檬水里,又软又涩,涨得发疼。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远处的哨声再次尖锐地响起,体育老师粗犷的嗓音喊着集合。
突兀的声响打破了这几乎凝滞的、充斥着复杂情感的对峙。
宋汀桐像是突然被惊醒,猛地站起身,避开周一让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目光,声音低低地留下一句:“集合了。”
然后便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走向集合地点。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仓惶和失措。
周一让没有立刻动。
他依旧坐在长椅上,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清瘦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了身下的木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
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缓缓向上扬起一个巨大无比的、傻气的、却又带着无比复杂情绪的笑容。
他低下头,从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压抑不住的笑声。
“操……”他低低地骂了一句,语气里却充满了无尽的酸软和狂喜。
原来是这样。
宋汀桐。
你真是……
他抬起头,望向那个已经排进队伍里的身影,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和坚定,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和势在必得的温柔。
集合的哨声还在响。
周一让深吸一口气,终于站起身,大步朝着队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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