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雪停了。
阳光照着白色的怀远城，有些刺目。
柳芳祎一家三口，启程前往灵州牧场。
沿路是光怪陆离的雅丹群，巨大的雅丹散落在戈壁上，风吹过，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柳芳祎搂紧杨媚娘的身子，问：“娘，这是什么地方，好吓人。”
“娘也不知呀，下回问问延利伯伯。”
“我们快点离开这吧。”柳芳祎有些害怕。
夫妇俩催促马匹，快速穿过雅丹群构成的峡谷。
窝在杨媚娘怀中的柳芳祎突然伸出手，指向一处，道：“娘，快看，那边有个鬼！”
柳子善道：“你这小孩，又在胡说八道。”
柳芳祎坚持，道：“它在动！”
两人勒住马缰，停下脚步，朝柳芳祎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峡谷出口侧的一个雅丹褶皱里，卡着一个穿着羊皮长袍的人，白色的羊皮袍子下半部分似是染了血，又粘上了灰，与灰黄色的雅丹融为一体，像个风干了的尸体。
杨媚娘：“真有个人。”
“我先去看看。”柳子善策马走在前面，杨媚娘带着柳芳祎远远地跟在后头。
马蹄声渐近，那人也发现了他们，翕开干涸的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救我。”
柳子善下马，手中握着匕首，警惕地靠近。
那人重复道：“救…救我。”
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腿上有伤。因失血过多又未及时救治，少年面如死灰。
柳子善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在下…李思廷，苏州人，随族人去甘州做丝绸生意，路过灵州时被贼人抢了钱财与货物…”那人拼尽全力，虽讲得断断续续，却很是详细。
要想活命，装也得装得真诚些。
“那你族人呢？”
“都被强盗杀了。”少年哽咽。
柳子善想起昨日罗延利说，党项族人近来抢劫商队愈发猖狂，又看这少年十七八岁，想起多年前，自己十八岁，也是被人追杀，逃无可逃是多么的绝望，顿时心生恻隐。
他招呼杨媚娘上前，低声道：“是个遭了强盗的苏州商人，我们要不要帮帮他。”
杨媚娘有些犹豫，他们身份特殊，容不得半点差池。
柳子善从杨媚娘的斗篷里钻出来，对柳子善大声说：“爹，行侠仗义，才是大侠本色，我们救救他。”
杨媚娘轻轻敲敲她的脑壳，又好气又好笑：“你个小孩，懂个啥。”
李思廷继续低声向柳子善哀求：“救救…我，今日恩情，李某定当十倍报答。”
柳子善心肠柔软，最听不得他人的恳切哀求，犹豫着对杨媚娘说：“我们帮下他吧。”
李思廷腿脚有伤，已不能行走，柳子善和杨媚娘一起架着他，把他安置到柳子善的马背上。
李思廷的裤子，已经被血浸透，天寒地冻，结了层薄薄的冰。
柳芳祎见状，解下自己的羊皮斗篷，递给柳子善，道：“爹爹，这个给他裹腿上。”
李思廷闻声，侧过头望向柳芳祎。
柳芳祎也正看着他，胖乎乎的脸蛋上，眸子又黑又亮。
柳子善没有接，道：“你快把斗篷穿上，别冻着了。”他解开自己的披风，“你的披风太小，得用爹爹的。”
父女两个大侠附身，豪气干云，母亲杨媚娘一脸忧色。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总怕横生枝节。
初春时节，日头尚短，四人到达牧场时，天已擦黑。
罗延利雇了郭老爹一家四口照看牧场，平日里，这一家子都在农场里吃住。
还未靠近屋舍，院子里的狗就吠起来。
柳芳祎怕李思廷害怕，探出脑袋安慰道：“不要怕，它们就是叫声大，不咬人的。”
郭老爹听见院中狗叫，带着大儿子出门查看情况。
“这位想必就是郭老爹，我是罗大掌柜的朋友。”柳子善下马，拱手行礼，从衣襟中掏出罗延利的手信，递给郭老爹：“这是罗大掌柜的手信。”
郭老爹接过手信，瞧了一眼罗延利的印记，道：“进来吧。”
柳子善扶着摇摇欲坠的李思廷，问郭老爹道：“这位小兄弟身上有伤，不知能否先让他躺下。”
“先去我们老大老二屋里歇一歇，一会我去把隔壁那间屋里的炕给烧上，等热了再把这位小哥挪过去。”郭大娘道。
杨媚娘问道：“你们家里可有止血药和跌打药？”
“只有些石灰散。”郭大娘说。
“可有烈酒？”
“有的。”
李思廷躺在炕上，腿上剧痛，眉头紧锁。
杨媚娘说：“现在手头药物缺乏，我只能先简单为你处理下。”
李思廷挤出两个字，道：“有劳。”
他的两条大腿都中了箭，箭尾已经被折断，箭头还在里面。伤口处，已经撒了金创药，杨媚娘问：“你自己上的药？”
“是。”中箭后，他折断了箭，将随身携带的止血药全部倒在了伤口处。
“幸亏血止住了。”
杨媚娘观察了一番，道：“这个箭头我取不了，只能先替你固定下，等明日再去怀远找大夫。”
箭伤多见于军中，杨媚娘并不擅长，也无趁手的工具，只得作罢。她向伤处又撒了些石灰散，又找来木板，将伤处夹住。
累极加上疼痛，李思廷昏睡了过去。
柳芳祎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轻声问道：“娘，他睡着了么。”
“嗯。“
“他都没有吃东西，会不会饿。”
“等他醒了再吃，我们出去吃饭吧。”杨媚娘摸着柳芳祎毛茸茸的脑袋，拉着她离开。
柳芳祎挣开杨媚娘的手，道：“我吃过了，我来看着他，万一他醒了找不到人，会害怕的。”
杨媚娘笑道：“人家又不是你。”
柳芳祎不肯走，杨媚娘见拗不过她，环视了房间一周，笑着离去。
她趴在炕沿，伸手摸了摸李思廷的额头，有点烫手。她想起她发烧时，娘会用湿手巾为她降温，于是，她也绞了湿布，盖在李思廷额头。
不知过了多久，李思廷悠悠醒转，意识模糊。
“你醒啦！”柳芳祎满脸欣喜，以为是自己的照料起了作用。
“还疼吗？”又紧跟着追问，“饿不饿。”
李思廷侧头望去，又见那张胖乎乎的脸，才回忆起发生的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
“大侠行侠仗义，做好事不留名。”柳芳祎学着话本里桥段，拍着胸脯道。
李思廷嘴角微微翘了下。
柳芳祎继续追问：“饿不饿。”
“你怎么老是问我饿不饿。”
“饿了就要吃饭呀，吃饱了才有力气。”柳芳祎睁大了她的眼睛，说着她的真理。
李思廷又笑了下，道：“有点饿了。”
“那你等着，我给你拿吃的。”说罢，柳芳祎一溜烟跑向外间屋子。
不一会儿，柳芳祎端了一碗羊肉汤饼进来，身后跟着柳子善和杨媚娘，“哎，哎，他不能吃羊肉的。”
“爹爹你咋变得这样小气了。”
柳子善无奈笑道：“不是爹小气，他身上有伤，要忌口，不能吃羊肉。”
“嗷。”柳芳祎有点失望，她本想羊肉汤饼好吃，忍着馋虫，硬生生从自己的晚饭中省下了这小碗。
杨媚娘：“放心，不会饿到他的。”
第二天，他们不得不返程。本打算在牧场多住上几天，好好了解下牧场情况，只是李思廷的伤拖不得。
李思廷坐在马上，一言不发，他现在不能进怀远，得想个理由。
再次路过雅丹峡谷的时候，他对柳子善道：“何大哥，我担心追杀我的人还在这附近。”
“几个毛贼，我们应该能应付。”柳子善自恃身手不错。
“他们人很多，看起来也不像是普通的盗贼。”
柳子善拍了拍脑门，道：“怪我思虑不周，你不能进城。”他回头看向杨媚娘，商量道：“不如你带着壮壮去医馆，请孙姐姐来趟我们家？我先带着李兄弟回去。”
杨媚娘一直疑心李思廷是朔方军和洛阳禁军在找的那个契丹细作，更担心因为搭救了他而引来盘查，暴露行踪，道：“你过来下，我有话跟你说。”
柳子善道：“你有话就说嘛，这就我们四个人。”
杨媚娘朝他翻了个白眼，柳子善才翻身下马。
杨媚娘拉着柳子善，隐在雅丹的暗面，压低了声音道：“你就不怀疑，他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细作？”
“延利大哥不是说了嘛，最近打劫商队的都是他们党项人，他们为了杀人灭口，找他不稀奇。“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洛阳来的禁军也在找他？”
柳子善听到禁军，愣了下，旋即道：“可能朝廷要找证人来指证党项人犯下的罪行？去年不就是朝廷派兵把抢劫商队的拓跋氏教训了一顿。”
“既是证人，我们就把他们送去官府，他的伤，官府自会给他医治。”
柳子善远远看了一眼李思廷，“怀远现在被拓跋氏霸占了，送他进城，我怕把他给害了。”
杨媚娘气得发笑，他这个师兄，一旦认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罢了罢了。
柳子善带着李思廷走得很慢，前脚刚到家，杨媚娘带着孙季英也到了。
柳芳祎下马，飞奔进屋，问道：“爹爹，李老弟怎么样了。”
柳子善道：“在你屋里的炕上睡着，还是有点发热。”
她走到自己的屋子，伸手摸了摸李思廷的额头，然后又悄悄地出来。她拉着孙季英的手，说：“孙姨姨，你快去看看他，他额头好烫，再烧下去，会变成痴呆的。”
王嫂子家的儿子去年发烧，正赶上冬天大雪封路，请不了大夫，也就不了医，烧了几天，命虽保住了，人却傻了。从此，柳芳祎就知道，发烧会让人变傻。
不到半个时辰，李思廷的伤口处理完毕。
孙季英将取出的箭头对着烛火端详了片刻，用布裹住，拿去外间。
她将箭头摊放在桌上，道：“看这箭镞式样，不像是马贼，也不是朔方军的。”
柳子善扑闪着大眼睛，表示疑惑。
孙季英指着箭簇上的标记，解释道：“箭镞上的标记，只起到装饰作用，却需花费巨资，马贼和朔方军自是不会把钱花在这上面。”
柳子善拾起一枚端详，箭镞上标记，在鲜血浸透后分外明显，是个虎纹。
这标记，他太熟悉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杨媚娘。
洛阳禁军如果只是要抓李思廷做证人的话，必然不会下此重手。
孙季英：“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契丹细作。”
柳子善结结巴巴道：“他，他说他是苏州人。”
孙季英道：“等他醒了，我再去问一问。”
杨媚娘问柳子善：“如果他真是那个细作，你当如何？”
柳子善不知，喃喃道：“不会吧，不会吧。”
安静的单机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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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苏州商人李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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