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宴抬眸，对上柏雪意的视线，没人注意到他0.1秒微不可查的停顿。
祁宴面色如常，不动声色地拉开椅子，坐下。一张圆桌，三人各坐一隅，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
“给你记上了啊，迟到十七分钟。”温叙言指着手腕上戴着的表。他又凑上去，眼底是玩味的笑：
“我就想问问，这个世界上还有能让你准时赴约的人吗？”
柏雪意全程垂着脑袋，背脊挺直，从看见祁宴的那一瞬，他只恨自己没有隐身术或者遁地术，怎么不能当场消失。为什么温叙言约的偏偏是祁宴。
怪他自己缺乏想象力，他早该反应过来的，两人本就是舅侄，温叙言又提到什么“工作狂”“排场大”，他却偏偏没能想到。
祁宴很随意地抬眸，看了柏雪意一眼。温叙言捕捉到，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给互不认识两人介绍对方。
“噢，给你介绍一下，”温叙言手肘撑着桌子，手掌对着柏雪意那一边：“这是柏雪意，我看着长大的弟弟。”
想起自己是先斩后奏，温叙言又加了句：“我临时起意带他来吃饭，你不介意吧？”
语气却是理直气壮。
祁宴那张扑克脸向来没表情，温叙言已然习惯了。他又对柏雪意说：“雪意，这是我大侄子，祁宴。”
祁宴瞥了他一眼，像是不满这个称呼。
“什么眼神，不服气啊。辈分摆在这，你这辈子都是我侄子。”看祁宴吃瘪，温叙言来劲儿了：“哎，还没听你喊人呢。叫声舅舅我听听。”
祁宴抿了口茶，不搭理他。
这时柏雪意轻声道：“祁先生，你好。”
既然祁宴装作两人不认识，那他就当两人是初次见面好了。柏雪意不再说话。
祁宴应了声“嗯”。
应侍生进门，送上一份菜单。温叙言接过来，塞到柏雪意手上：“雪意，你点菜。喜欢什么点什么，反正有人买单，尽管点。”
温叙言开始和祁宴闲聊起来。
柏雪意表面上认真看菜单，其实那些图片和字根本没进脑子里，全分神在听两人聊天了。
祁宴问：“你今天回学校了？”
“你怎么知道，料事如神啊。”温叙言惊呆。他今天回学校这事没和任何人提起，祁宴怎么知道的。
他按捺下疑惑，说：“学院校庆，要办百年作品回顾展，邀我回来策展。今天去和校领导碰了下面，顺便去办展的地方实地考察了一下。”
菜单磕了下茶杯，发生清脆的声响。偌大的菜单遮住柏雪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眼睛，柏雪意尴尬地说了声“不好意思”。
温叙言看过去，笑得神采飞扬：“你猜怎么着，结果就在那儿碰见我们雪意了。”
“是吗，那真是巧。”祁宴评价。
温叙言歪着身子，揽过柏雪意的肩：“可不是嘛，命中注定的缘分啊。”
柏雪意突然开口：“叙言哥，你有忌口吗？”
没人知道，柏雪意背后已经沁出层薄汗。他恨不得封住温叙言的嘴，这都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可惜他做不到，只能拙劣地转移话题。
“没有啊，都可以。”
柏雪意微微退开温叙言搭在他肩上的手。
突然想起什么，温叙言又加了句：“不过我们祁少爷不爱花椒，避开这个就行。”
柏雪意下意识看向祁宴。两人目光再一次对视。
不吃花椒吗。
可这段时间祁宴陪他吃了很多顿川菜湘菜，花椒是不可或缺的调料。可祁宴从没提过。现在想起来，那几次祁宴确实吃得比往常少。当时他好像还问了，祁宴只是说下午喝了很多咖啡，抑制食欲，不太饿。
祁宴移开目光，拨了拨桌上的筷子：“我很好奇，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温叙言回：“雪意小时候在尹女士画室学画，我又常去画室找她，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多小？”祁宴问。
啊？温叙言有点懵，这他怎么记得。
柏雪意开口：“十岁。”
祁宴追问：“学了多久？”
柏雪意回：“到艺考结束。”
祁宴断言：“八年。够久的。”
温叙言看着一来一回的两人，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一个盯着对方的脸问，一个低着头回答，不像是普通的聊天，倒更像是刑讯逼供。
温叙言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接话：“雪意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想起来那年我告诉他要出国，短时间内估计不回来了，他还哭鼻子了。”
柏雪意麻了。
温叙言忆起往昔，回味道：“平常冷着张脸，都不搭理人的，没想到这么舍不得我。哥哥太感动了。”
喉结在干燥的喉咙里上下滚动，想开口解释，舌尖却像被胶水粘住，只能发出含混的气音：“我只是...”
“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祁宴打断。
温叙言说：“短时间不准备回去了，排了好几个国内的策展工作，一时半会做不完。”
暂时不走了。祁宴无意识地摩挲指腹。
又问：“这几年在国外没谈恋爱吗？”
祁宴居然会关心他的感情问题。温叙言坦诚道：“谈了一段，不过分了。”
这个柏雪意是知道的。原著里有写过，原主得知白月光出国后谈恋爱的消息，还伤心地哭了一顿。不过居然分了吗。
“为什么分？”祁宴问。
温叙言向来磊落，难得有些吞吐：“额...原因比较复杂。”
“不能说？”
“也不是...”温叙言说：“算了，对你俩也没什么好瞒的。”
“因为我发现自己好像喜欢男的。”
空气静了两秒。
柏雪意不由微张开嘴。
一旦开口就不难了，温叙言继续说：“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立刻和前女友坦白了。她很理解，还祝福我找到自我，早点找个帅哥谈恋爱。”
祁宴追问：“那你没谈？”
温叙言有些不好意思：“国外那些...太开放了。东方人含蓄，我接受不了。”
祁宴：“那这次回国不是正好，准备找吗？”
温叙言：“...随缘吧。”
祁宴没再说话。
应侍生鱼贯而入，一道道上菜，袅袅热气蒸腾，化开紧绷的气氛。
温叙言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祁宴今天是审讯官吗，从头盘问到尾。他刚才就跟犯人似的，一点作为长辈的威严都没有了。
温叙言“啧”了一声，不满道：“盘问完雪意又盘问我，你今天问题很多啊。”
他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现在该我问你了。”
“你那跑了的求婚对象，找到了吗？”
柏雪意呼吸一滞。
“找到了。”
“你问他了吗，为什么逃婚？”
“没有。”
“为什么不问？”
沉默片刻，祁宴说：“人都有不想知道答案的时候。”
“你都没问，怎么知道答案不是你想要的？”柏雪意突然开口。
祁宴抬眼看他。
柏雪意盯着祁宴的眼睛，目光灼灼：“难道不是已经给对方提前判了死刑？”
“既然如此，答案还重要吗？”
目光相接，气氛剑拔弩张。
温叙言不明白了，一顿饭怎么吃得跟打仗似的，心没个着落，七上八下的。他赶紧打圆场：“怎么要吵起来了。来来来，吃一碗莲子羹，降降火。”
两人各怀心思，低头喝汤。
温叙言拍拍祁宴的肩：“听我一句劝，强扭的瓜不甜。放过人家，也放过自己。”
祁宴撂下汤匙：“在我这里，我想要的，绝不放手。”
“就算人家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是。”
“行行行，”温叙言叹了口气，“和你个疯子说不清。”
温叙言向来信奉爱情是两情相悦你情我愿，是两个人轻松地，畅快地，开开心心地探索这个世界。他实在不懂祁宴这种偏要勉强彼此折磨的变态心理。
“雪意，你呢？”温叙言扭脸问柏雪意。
“我？”
“嗯，你的情感动向。”温叙言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问，“上了大学没谈恋爱吗？”
“遇见一个疯子。”柏雪意夹了一块芋头，不紧不慢道。
“啊...？”轮到温叙言傻眼了。
柏雪意头也不抬，说：“说疯话，做疯事，没见过比他更疯的。”
“你别吓唬我啊，”温叙言夹菜的筷子僵在半空，倏地偏头指向祁宴：“比他还疯吗？”
柏雪意睨了祁宴一眼，淡声道：“半斤八两吧。”
“他有对你做不好的事吗？”温叙言放下筷子，神情严肃。
温叙言的眼里透着担忧，柏雪意安抚他：“暂时还没有。”
“如果他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谢谢，”柏雪意说：“不过我想先自己来。”
“要不...你和祁宴交流一下？”温叙言又提出建议，“疯子可能更懂疯子是怎么想的，没准能帮到你。”
柏雪意擦擦嘴：“祁先生太忙了，恐怕没时间吧。”
“有的。”祁宴应地很快，“我有时间。”
一顿饭吃完，温叙言觉得前所未有的累，他伸了个懒腰，问：“雪意，你住校吧？我送你回去。”
“你不顺路，我送吧。”祁宴买完单，从餐厅走出来。
柏雪意拒绝：“不用麻烦，我自己回。”
祁宴走到他旁边：“柏先生不是还要和我探讨问题？正好一起聊聊。”
“对对对，”温叙言二话不说，把柏雪意塞进车里：“快让祁宴给你传授传授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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