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石苔村。
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村尾的寂静。岚国的本地祭司,领着一名身披光洁银铠、铠甲上流淌着淡淡曦光、连面部都隐藏在头盔阴影下的曦国净火使者,以及一小队神情冷漠的士兵,径直来到了李老栓留下的那间最为破败的茅屋前。
“砰”地一声,本就不牢固的柴门被一脚踹开,破碎的木屑飞扬。
昏暗的光线涌入屋内,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李兰正蜷在屋角,手指飞快地、几乎是本能地穿梭于干枯的草茎之间,编织着那张关乎她今日能否果腹的草席。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刺眼的光线让她浑身一颤,惊慌地抬起头,茫然无措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草茎从她因紧张而僵硬的手指间滑落。
逆光中,她的脸清晰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尽管长期营养不良使得她身形单薄,衣衫褴褛,但那张脸,却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肤光胜雪,仿佛月华凝萃,五官精致得如同神匠精心雕琢,尤其是那双此刻因受惊而睁大的眼睛,澄澈宛若浸在寒潭中的墨玉。这份超越凡俗的美丽,在村民眼中,从未是恩赐,而是她“妖异”的最直观证明。
“祭司大人!就是她!李兰!” 一个尖利的女声在人群后方响起,是村里的长舌妇赵婶,她挤到前面,手指几乎要戳到李兰脸上,激动地控诉着,“您看看她这张脸!哪个村里姑娘能长成这样?还有,她克死养父李老栓,引来井里的邪水,把好端端的鸟儿都‘化’没了!她走到哪儿,哪儿就倒霉!她就是不祥的根子!”
“没错!她一定是混沌魔女的化身!” 其他村民也纷纷附和,群情激奋,仿佛要将积压了十八年的恐惧在此刻彻底宣泄。
“你就是‘无名女婴’吗?”
“我……我不是什么无名女婴!”她声音微弱,带着一丝本能的辩解,“我叫李兰!我是李老栓的女儿!”但李兰清楚,她在是李老头的孙女之前,曾是在暴雨坟茔中出现的女婴。无名,父母不详。
岚国祭司展开手中写有女婴特征描述的绢帛,对比了一下,声音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国师神谕已降,星辰指引于此。汝,李兰,生于坟茔,镜不留影,身负异象,为众所厌。汝即神谕所示之‘无名之女’,身负原罪。”
他顿了顿,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以汝之不祥之血,不洁之躯,献予祭坛,平息魔女之怒,换取人间一时之安宁。此乃汝之宿命,亦是汝此生,唯一之功德。”
李兰握着草茎的手,猛地一顿。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原来……如此。
她这不被期待而降生、被所有人厌弃、连这份容貌都成了罪状的、“不祥”的生命,从十八年前那个雨夜开始,所有的挣扎与忍耐,都只是为了等待今天这个被“正名”的结局。
至少这一次,她这被诅咒的生命,能换来一点实质的东西——或许是来年多一滴雨水,或许是一个孩子能免于成为祭品。这比作为一个纯粹的“诅咒”无声腐烂,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她深深地低下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脸上那惊心动魄的美丽,也遮住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她沉默地、缓缓地,重新拾起那根滑落的草茎,手指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继续编织起来,仿佛要将生命中最后一丝纷乱的思绪,也一同编入这粗糙的经纬之中。
良久,一个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得仿佛落在每个人心上的声音,从她唇间逸出:
“好。”
当她被两名士兵粗暴地架起胳膊,拖出这间承载了她十八年卑微人生的茅屋时,屋外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那双曾经清澈、后来变得空洞的眼睛里,在闭上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然后归于一片死寂的灰烬。
而在屋外,那名一直沉默伫立、身披曦光的净火使者,目光穿透头盔的阴影,落在李兰被拖拽着的、单薄而绝望的背影上。他覆着金属手甲的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那里,象征着曦国信仰的神圣火焰徽记,竟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灼热与悸动。一个古老而尊贵的名字,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轰鸣,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强行压下这荒谬的感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困惑而敬畏地低语:
“黎……澜……?为何吾神之火,会在呼唤这个早已被历史尘埃埋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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