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苔村通往祭坛的漫长石阶，在李兰十八年的人生里，一直是一条模糊而遥远的界限。线的下方，是她挣扎求存的卑微世界；线的上方，是村民们口中神圣而恐怖的、与“混沌魔女”沟通的领域。
今天，她终于越过了这条线。
不是作为信徒，而是作为祭品。
离了那间漏风的茅屋，离了石苔村，李兰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点联系，正在被寒铁锁链拖拽着，一丝丝抽离。
寒铁锁链缠绕在手腕和脚踝上，冰冷刺骨，比她编织过的任何草茎都要粗糙。她被推搡着行走，镣铐沉重，每一下摩擦都带来钻心的疼。道路两旁，是村民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们的眼神复杂地交织着恐惧、麻木，以及一丝……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仿佛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即将被送往神前的、神圣的牺牲品：一旦她这个“不祥”的根子被拔除，村子就能获得新生。
这比纯粹的憎恨更让她心冷。
队伍行经村口，那三具焦黑的人形木桩依然矗立着，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大家，提醒她，逃亡的下场。
想到这里，她不禁轻嗤。她又有什么可逃的？她又能为了谁而逃？逃到那里去？
她想起那口被巨石封死的井口。那口井在暗喻她的人生，密不透风，暗无天日；她又想起了那只鸟儿，指尖仿佛又感受到那微小生命脆弱的颤抖，不知道它是像她，死在了这贫瘠、冷硬的土地上，还是飞向了更远的辽阔。
她暗暗为鸟儿祈祷，希望它可以代替她去更多的地方，不，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她又想起了她的养父。她还记得那双手，布满老茧的手，一点点地把她养大，给予她十八年来最温暖的那段岁月。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仿佛这样就能握住那一点早已不存在的温度。
队伍没有停留，径直朝着通往外界的山口走去。就在即将彻底离开村落的边界时，李兰缓缓地回过头。
围观的村民道是李兰又要使什么妖法，可她只是看着远处山坡上，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土包。
李老栓就睡在那里。
养父死后，她用了整整三天，才在暴雨和泥泞中，用满是水泡的双手为他掘了一个安身之所。没有棺木，没有墓碑，只有一捧黄土，和她在旁边种下的一株、不知为何总是顽强活着的野草。那大概是养父想藉着野草的喻意来告诉她，好好活下去吧。
可惜，只活到了十八岁。
我来找你了，阿爹。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
但又顿了顿，突然想到身为祭品的她，可能魂魄也不知所踪。
那就好好告别吧。
这无声的告别，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被推向那条通往山巅祭坛的、漫长而陡峭的石阶。
与此同时，祭坛之上的准备工作已臻完成。
低阶祭司们身着麻袍，以特定的步伐环绕祭坛行走，将混合了特殊矿粉的油脂涂抹在阵图的沟壑中，口中念念有词。曦国的净火使者们则肃立在祭坛四角，他们银铠上的曦光与血月交相辉映，为首那名曾感应到“黎澜”之名的使者，面具下的目光始终锁定着被押解上来的李兰，徽记下的灼热感愈发清晰。
“看，她真的被带走了……”
“神会保佑我们今年风调雨顺吧？”
“终于送走了这个祸害……”
窃窃私语像冰冷的雨点，打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激不起半点涟漪。她只是低着头，看着一级级粗糙的石面从眼前掠过。
地势渐高，风也愈发凄厉。仿佛在为她鸣不平。
它呼啸着穿过石缝，发出如同冤魂哭泣般的尖啸，卷起地上的沙砾，抽打在她的脸上、身上。这风不似人间之风，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也吹得两旁的火把明灭不定，投下摇曳扭曲的巨大黑影。
她被迫抬起头。
祭坛的轮廓在渐暗的天色中显现出来。那并非想象中精美的神坛，而是一座由无数巨大、粗糙的黑色岩石垒成的环形废墟，古老，苍凉，仿佛自亘古便已存在。石面上刻满了早已模糊不清的诡异符文，在暮色中看去，像是一只只窥视人间的眼睛。环形祭坛的中央，是一片凹陷的空地，地上同样铭刻着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阵图——金、黑、青三色线条交织缠绕，即便蒙尘，也隐隐透出不祥的微光。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祭坛正上方的天空。
一轮赤红如血的月亮，不知何时已悄然悬在那里，散发着妖异的光芒，将整个祭坛，连同其下的山峦与村落，都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请不要站任何一人的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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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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