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觅,真的是你?”昏暗光线里,许晓隽问。
对面细长的人影又发出一阵笑声,笑声一点一点变大,逐渐失控,在整片墓地上空飘荡,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前仰后合地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最后,平躺在地上,才一点一点收敛了大笑。
“许晓隽,你终于来了。”成年后的何觅声线变得低沉,但并不浑浊,还透着少年时的纯粹,“我真怕我等到头发都白了也等不来你。”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我就是知道。”何觅笃定地说着,没有再做解释。
许晓隽沉默片刻,环视了下四周,问:“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
“嗯。”何觅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场大火里,我被夹在屏幕和圆台之间的死角里,只受了一点轻伤。醒来后,我跪着求我爸,求他帮我彻底消失。他花光了所有钱,帮我打点好一切,伪造了我重伤不愈后死亡的假象。但是他望子成龙的希望彻底破灭,整个人没了精气神,没几年就去世了。”
他双手枕在头下,望着天,平淡地说着,话中所有的悲欢被一笔带过。
“你呢?你怎么这么久才来?”他扭头看向许晓隽。
“大火后,我被抹去了那段记忆,直到前不久,奶奶去世后,他们才恢复了我的记忆。”许晓隽也三言两语说完,仿佛平淡地诉说残酷的现实是他们相同的宿命。
何觅沉默下来,坐起身,看着静静坐在对面的许晓隽,发出声自嘲的笑声:“这么说来,真不知道我们两个谁更惨一点......”
他深呼吸一口,站起身,冲她张开双臂,语调转为轻快:“许晓隽,劫后余生,不值得一个大大的拥抱么?”
许晓隽在昏暗的夜色里扬起嘴角,慢慢站起身,向他靠近。
眼看就要抱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某个方向快速靠近,在两人身体贴合前的最后一刻赶到,将许晓隽往后扯了一下。
熟悉而久违的皂香味飘进许晓隽鼻中,她不抬头也知道那人是谁,随着他的动作往后退了几步,极轻地叹了口气。
对面,何觅垂下落空的胳膊,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坐在了自己的墓碑上,戏谑着道:“终于肯出来了,兄弟?”
凌昊身体僵住,杵在原地,刚刚冲出来时的气势消散了大半,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许晓隽的脸色,可惜夜色太昏暗,看不太清。
见他迟迟不表态,何觅走了几步,捡起树下那只被许晓隽看穿的眼镜,戴上,接着,边走回来,边从裤兜里掏出什么。
唰——
一道小火苗冒起,何觅举着打火机凑近凌昊,盯着他看了几秒,又返回许晓隽身前,看了她更久。许晓隽一动不动,任由他看着,平静的眼神与他对视着。
“看什么呢?”凌昊终于忍不住,插进两人之间,对着何觅说出第一句话。
火苗这时灭掉,何觅在黑暗里说:“许晓隽,不介绍一下么?”
“凌昊。”许晓隽干脆利落道。
“没了?”
“没了。”
这回答似乎令另外两人都不是很满意,凌昊张口欲言又止,十分僵硬地扭过头去,而何觅视线在许晓隽和凌昊之间来回打转,笑了一声,对许晓隽说:“这位凌昊先生,在下午你还没来的时候,就到了这里,一直等到了现在,十分有耐心。我想,如果他不是想要掘我的坟,那他就是来监视你的。”
“躲在墓地里角落里暗中观察别人的人,没资格做出这样的评价吧。”凌昊似乎一秒也不想多看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男人,转过身面对着许晓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操作片刻,举到许晓隽面前,表情在屏幕的微光下显得诚实可信:“我是来给晓隽送地址的。”
许晓隽看着屏幕,上面显示的,是她请凌昊帮忙查的另外两个地址,她默默看完,点点头:“谢谢,不过还是直接发给我吧。”
“好。”凌昊面不改色道。
何觅又一次笑出了声,笑过后,他对许晓隽说:“你要去找其他人?我陪你一起。”
“好。”
两人之间不需要多说一个字的默契让凌昊的拳头在黑暗中捏得嘎吱作响,呼吸声也显得格外粗重。
何觅颇为自来熟地凑了过来,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被他闪身避开。何觅也不以为意,给自己点了根烟,又坐在自己的墓碑上抽了起来,三两口抽完一整根后,他俯身拾起许晓隽带来的那束花,抱在怀里,冲城市的方向扬了扬脑袋。
“走吧,该回去了。”
*
尧海市中心的一条繁华街道上,一道白底青字的简体招牌在周围一众浮夸配色的广告牌中,不仅没有被盖住风头,反而显得清新脱俗。
街对面,许晓隽握着一杯咖啡,站在灯柱下,看着招牌上“兰语工作室”几个字,伫立良久。
灯柱另一边,何觅带着鸭舌帽,半倚半靠着,一如小时候那样没有站相,视线在招牌和许晓隽脸上来回切换数次后,终于忍不住问:“到底要不要进去?”
“你知道么?她现在已经是尧海市知名的独立撰稿人了。”许晓隽说。
“我不知道。我成天在墓地猫着,哪能知道这些?”何觅耸了耸肩,“不过那不是很好么?知名撰稿人——听上去就能帮上不少忙呢!”
许晓隽不说话了,又看了片刻,将手中咖啡喝完,扔进垃圾桶,终于迈下人行道。
就在这时,对面兰语工作室门外,一个一身休闲装扮的男人抱着个婴儿走近,在门口停下,男人低头在婴儿白嫩的脸颊旁说了什么,一脸笑意地往门内张望着。片刻后,一个身穿白色西装、妆容精致的女人走了出来,走到男人身边,接受了他印在她脸颊上的一个轻吻后,小心地从他手中接过婴儿,三人一起说笑着走远了。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何觅定定地看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长大成人的张知晓和王兰兰真的在一起了,他们拥有了圆满的生活,还生下了可爱的宝宝——当这一幕直接而清晰地展示在眼前时,他们宛如在看一副童话里不真实的画面。
“走吧。”许晓隽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着。
何觅又回头看了几眼,跟上来,问:“就这么走了?不找他们聊了?”
“他们很幸福。”许晓隽答非所问。
走了一段后,她又低声说:“我们七个人里,只有他们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你知道这有多难得么。”
身后,何觅沉默下来,最后看了眼“兰语工作室”的招牌,跟着她一起离开。
*
与下午繁华而干净的街道截然相反,晚上,第三个地址指引他们到了一处阴暗小巷。
杂乱的电线在巷子上方随意虬结交错着,地上,年久失修的砖石板路面上污水横流,身旁随时会有一扇门突然打开,接着,一盆不知做了什么用途的液体倾泻而出,汇入污流当中。
巷子狭窄到不能让两个人并排经过,许晓隽和何觅一前一后走着,脚下小心避让着脏污,目光扫视着两边开着的店铺。
大多是些本地住户半住半经营的小本买卖——裁缝铺、杂货铺、香料铺,连个正经招牌也没有,毕竟,很少有外面的人专门进到巷子里来买东西。
走到巷子深处,终于,一面玻璃墙后的画面猝不及防映入眼中。
简陋的店铺内,一张单人床摆在屋子中央,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长满横肉的壮硕男人脸朝下趴在床上,在他身上,一双纤细的手臂奋力按揉着。为了能够借到更多的力,手臂的主人——一个极为瘦弱的男子——跪在床沿,双腿悬空,将上半身的重量全部倾注在按摩着的手指间。
这时他正好按完一侧,从床上下来,摸着床沿换到另一侧,随着动作,他的脸一点点正对向门外。
许晓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扭过头去,片刻后,又慢慢转回来,看向屋内——
——那张脸上,双眼眼窝空空荡荡,在不是很明亮的灯光照射下,裸露着两团黑黢黢的凹陷。
巷子里,一个头发全白的大爷背着手走过他们身旁,见他们看着屋内,也扭头看了眼里面,嘴里“啧”了一声。
“这小瞎子啊,可不简单呐!”大爷停住脚步,用一种村子里或深巷中经常可以听到的闲聊语气向这两个外来人分享着:“这盲人按摩店刚开张的时候,根本没人来,咱这破地方,谁会愿意花这钱去享受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呢!可他啊,想出个主意,把这店铺的墙拆了,改成个透明玻璃,让外面的人都可以看到他一个干瘦小瞎子是怎么给壮汉按摩的。人呐,本来就好奇,再加上他那张脸......嗨,好奇着好奇着,就免不了进去试试,试过之后呢,还真发现他的手艺还不错,就这么,他这生意就算做起来喽。”
“哎,这小瞎子,可不简单呐!”大爷重复着第一句话,背着手,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屋内,正在按摩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停下动作,侧耳听着,听了片刻后,他微微皱眉,向床上人说了句什么,便朝屋外走来。
看着那张脸逼近,许晓隽后退了几步,转身扯了一把何觅,朝巷子外奔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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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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