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许晓隽家楼下。
凌昊靠在驾驶座，眼神幽怨地盯着不远处没有亮起的那扇窗户，又一次重重叹了口气。
这次从东安回尧海后，他火速买了辆车——期间，过滤掉了陈阿抖在一旁疯狂鼓动的噪音（“你看那姓陆的开的什么车，你不得比他的更拉风？”、“整个敞篷，骚红，开出去能吸引一条街目光的那种！”、“限量款，必须是限量款！”......），选了款十分低调但以安全系数高著称的某老牌高端车——从提车后，就日日开到许晓隽家附近晃悠。
其实，他内心也很挣扎，许晓隽醒来后对亲密接触的抗拒让他明白她需要独处的空间，但是前几次差点失去她的巨大恐慌又让他没法彻底放弃监控。挣扎过后，他只能尽量自己出马，在不影响许晓隽行动的前提下不远不近地看着。
“从没见过像你这样集情种和怨种于一身的霸总，出去千万别提你是凌辰科技的创始人！”——他想起陈阿抖一天前对他的评价，苦笑了一声，看向窗户的眼神又多一丝幽怨，但很快，又被担忧占据。
前一天晚上，从那条阴暗小巷回来后，许晓隽就再也没出过门，不仅没出门，连家里的灯也没打开过，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在漆黑冰冷的房间里躺了一天一夜的情景。
思索片刻后，他给陈阿抖发了条消息，让他派人来接替他几个小时，而他自己则回家洗漱一下。明天一早，许晓隽再不出门的话，他就顾不了那么多，砸也要将门砸开了。
离开十分钟后，陈阿抖的电话打了过来，咋咋唬唬的声音在车厢里激荡着。
“凌昊！刚我的人来报！有个男人半夜来找许晓隽了！”
凌昊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话，陈阿抖的音量炸得更高：“什么？你说那男人骑了辆拉风的摩托车？长得还挺帅？！”
“什么什么？他进了许晓隽家的门？！”
“卧槽！真的假的？！许晓隽上了他的摩托车？俩人一起骑车走了？！”
刺耳的刹车声在凌晨街道上骤然响起，凌昊操纵着方向盘，一个三百六十度转弯，朝着刚刚驶来的方向飞驰而去。
*
虽然已是半夜，君海金融大厦所处的尧海市中心道路上仍灯火通明。
摩天大楼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一则宣传片，画面中，一个一身蓝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浑身上下透着精英气息的男人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在他面前的小圆桌上，一面精致的扇形画册高调地占据了整个桌面，上面几个花体大字：【意识创造奇迹】。
成年的霍达——也就是此时的君海集团首席品牌运营官，Peter——说：“作为君海的一份子，我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告诉我们遍布国内外的广大用户，我们为您找到了一项最伟大的增值服务：【意识奇迹】虚拟世界体验！这项体验是与一个非常低调，但技术先进，同时怀着崇高愿景的非盈利公益组织合作的，通过这项体验，您可以进入一个神奇而瑰丽的虚拟世界，由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模型识别您心中隐藏的焦虑，再通过无限接近真实世界的意识模拟来达成您的潜在需求，从而彻底治愈您心灵的伤口，让您整个人的身心达到最完美、最高效的状态！”
他慷慨激昂地说了长长一串，最后，注视着镜头，举起了桌上的画册，用饱含真诚的目光注视着镜头，郑重道：“相信我：人类潜能无限，意识创造奇迹！”
地面上，十字路口的一角，一辆摩托车停在街口，车上两人透过黑色头盔半透明的护目镜完整看完了一遍宣传片。
接着，前座的男人长腿一收，摩托车在轰鸣声中启动，飞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一路飞驰着，摩托车在凌晨两点抵达尧海市郊区的一片空地。
许晓隽从摩托车上跨下来，摘下头盔，扫视一圈四周，迟疑道：“这是......”
“‘21天计划’夏令营的场馆旧址。”何觅也摘了头盔，说：“大火后，场馆被拆除，没有再盖其他的建筑，只是被当成绿地公园来维护。”
如果不是靠着附近其他未变的建筑来做参考，许晓隽几乎不可能看出这是场馆旧址，曾经壮观别致的场馆大厅荡然无存，眼下，目之所及，只有摩托车车灯照射下高低错落的树木、灌木和草地。
何觅关掉车灯，整片空地陷入黑暗，在四周高楼掩映下，宛如一张凹陷到地下的黑色巨口。
“跟我来。”何觅从摩托车上卸下一只丁零当啷作响的大口袋，扭头冲许晓隽招呼一声，领着她往前走着。
走到草地正中央，他将口袋往地上一扔，一堆啤酒从袋子里滚了出来。他席地坐在啤酒之中，随手抓了一罐，“滋”地一声打开一罐，递给许晓隽。
许晓隽接过来，在他身旁坐下，仰头就往下灌。
何觅看着她的动作，笑了一声，自己也喝了起来。
不知道闷头喝到第几罐，许晓隽深呼吸一口，躺下身去。在她眼前，是许久没看过的漫天星光。
“何觅，我......”她刚开口，便已经哽咽，深呼吸许多次，才能接着说下去，“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始。”
“我在奶奶墓前说，我会为她找到凶手，可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姚文远，已经死了。现在，卷土重来，重启我的记忆，把我重新拉回深渊的，是十三年前要帮我们逃出去，还在大火里救了我的‘大哥哥’，成海。而让他变成现在这样的，又是他曾经救我时受伤落下的终身残疾......”
她停下，身体随着抽泣微微抽动着。
“我对祝安然说，成海受的苦难不是他伤害别人的理由，但我眼前总是浮现他被雕像砸中的画面。我嘴上唾弃霍达为了成功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可我自己，连复仇的目标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找到王兰兰、张知晓，找到周勉，看到他们要么过得幸福，要么活得幸苦，我连走到他们面前去恳求他们帮我的勇气都没有......我......我怎么这么懦弱......”
何觅静静听她说着，问：“那个男人呢？凌昊，他还没有成为你的依靠么？”
许晓隽顿住，良久，才说：“他很好，很好。如果没有找回记忆，我会毫无顾虑地把自己交给他。但是，奶奶的死，和突然插进来的记忆，就像一幅镣铐，我背着这副镣铐，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他每多帮我一次，镣铐就锁得更紧一分，我害怕我余生都回报不了他同等的爱......”
何觅在她身旁一臂之遥的地方躺下，轻声说：“晓隽，你绷得太紧了，现在，先欣赏这片星空，让自己完全地放松下来吧。”
听着他的话，许晓隽做了几个深呼吸，盯着夜空看了良久，一点一点闭上眼睛，发出缓慢的呼吸声。
一旁，何觅扭过头，看着她还挂着泪痕的脸，看了很久，极轻极轻地说：“晓隽，别怕，你还有我。”
说着，他站起身，往一旁的灌木丛走了几步，低喊：“兄弟，出来吧！”
几秒钟后，凌昊站起身，朝许晓隽走过去，抵近何觅时，面色晦暗不明。
“别误会，兄弟，我不是你的情敌。”何觅在他肩膀上轻捶了一下，看着他俯身抱起许晓隽，又轻声说：“她喝了酒，应该能好好睡一觉了。”
凌昊不说话，转身便要走，又被何觅拦下，一本破破烂烂，每一页几乎都卷着边的笔记本被递到他眼前。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摸不清状况，说不定还有深深的无力感，我都知道。”何觅说着，冲他挤了挤眼睛，“这本笔记本送给你，里面详细记录了十三年前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始末，你回去看完，就明白前因后果了。”
他停下，看了眼凌昊怀里的许晓隽，语调变得更加轻柔：“也能明白，她现在有多难了......兄弟，别抱怨她对你的态度太冷淡，她是有苦衷的。”
“我永远都不会抱怨她对我的态度。”凌昊看着何觅的眼睛，冷冷道。
“那就好！”何觅眼中冒出开心的光，三两下将笔记本卷起来，塞进凌昊裤子口袋里。
凌昊站着不动，等他塞好，正要再迈步，又被何觅“哎”地一声扯住。
“又怎么了？”凌昊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虽然经过这两次的接触，他看出何觅对许晓隽从无不当之举，且似乎是发自内心关心许晓隽，但就冲许晓隽对他的信赖、两人间的默契，以及可以深夜单独外出的这份关系亲密程度，他就没法对何觅保持亲切友好的状态。
更别提许晓隽还在他面前流泪了。
凌昊咬紧了牙根，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十分克制了——自从醒来后，许晓隽从没有流过一次眼泪，就连在奶奶墓前也倔强地不肯流泪，但今晚，却在这个男人面前袒露了脆弱——他何止算克制，他简直是温良恭谦让！
何觅似乎丝毫没察觉到他的敌意，眼珠子转了一圈，凑到他面前，说：“听说，你是科技公司的大老板？”
凌昊微微皱眉：“嗯？”
“那你肯定既有钱又有势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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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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