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通的手机信号跨越千里，连接着云台海边和尧海大学校园里两个各自坐在树下的人。
许晓隽察觉到电话那头凌昊未说出口的不安，虽然不知道那份不安的背后是什么，但她还是轻柔回应道：“我的拥抱会一直在，只要你需要。”
凌昊轻轻“嗯”了一声，接着，发出几声低沉的笑声，说：“晓隽，这是我从你口中听到过的最接近表白的话了，可惜，你现在不在我面前。”
许晓隽脸上微微发烫，干咳一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对面沉默下来，片刻后，才回道：“我还没有找到机会和老师聊，我需要亲耳从老师口中得到确切消息。”
凌昊迟疑着，终于还是没将更明确的信息说出口——我需要听老师确定地告诉我，十余年前写出那种天才而激进的代码、有能力创办尧海大学智能数据中心、又能成功说服校长将他从校史中抹掉的那个人，真的是他凌昊的父亲。
“好，我们分头行动。我会尽快动身，去康医生的老家看看。”
凌昊瞬间紧张起来：“晓隽，不能等我回来一起么？”
许晓隽沉默片刻，说：“凌昊，在你我身处的这场战役里，忘了我们是恋人这件事，永远不要为对方妥协或停留在原地。我们的对手会利用我们暴露出来的任何一丝依赖和脆弱，给我们致命一击。所以，你去找你的答案，我去找我的，我们永远在自己的路上，就算倒下，也无怨无悔。”
“晓隽......”凌昊低低唤了声，又沉默下来，海浪声忽远忽近地起伏着。
“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也注意安全。”
*
“啊啊啊你把它带来干嘛！！！”
凌辰科技三楼，陈阿抖像只灵活的肥猫，一跃而起跳上了凌昊的办公桌，将桌上的东西哗啦啦挤了一地，手指颤抖地指向许晓隽脚边那团黄色身影，哀嚎道。
“我要出远门，凌昊不在家，而你要跟我一起去，只能把憨憨暂时委托给周勉来照顾了。”
周勉本来饶有兴致地抱着双臂，欣赏着陈阿抖的惨叫，听了这话挑眉道：“我照顾不了，我一个瞎子怎么能照顾好狗呢？我跟你一起去，让他留下来照顾！”
“你你你你......”陈阿抖吓出了结巴，指着他“你”了半晌才把舌头捋直，“你一个瞎子去干什么！你留下来照顾蠢狗，我俩现在立刻马上就出发！”
话音未落，憨憨冲着桌子“汪”了两声，显然听懂了“蠢狗”二字，吓得陈阿抖“嗷”地一声蜷缩到了桌角。
许晓隽蹲下身，在憨憨脑袋上拍了拍，示意它别吓唬陈阿抖，它喷了口气，乖乖趴在了地上。
“凌昊坚持认为我一个人不安全，让陈阿抖陪我去，我们会伪装成康医生曾经的患者去他老家拜访，”许晓隽缓缓对周勉解释着，“他的老家在大山里，你去确实不方便，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许晓隽你又小瞧我？”周勉十分不满地说道，“你忘了我过了多少年艰苦的日子么？什么极端环境我都能挺过来，我的脑子比桌上那家伙好使一万倍！”
桌上的陈阿抖立刻反驳：“真遇到危险时肉比脑子管用！我就问你，在山里遇上野猪了，是你挡还是我挡？！”
周勉沉默片刻，肩膀微微下榻，但仍挺着脖子道：“我天天闷在这三楼，快无聊死了，我甚至都想念我的按摩店了！”
许晓隽劝阻的话瞬间说不出口，思考片刻后，下定决心道：“那一起去，我们三个一起。只是，憨憨怎么办......”
原本鸦雀无声的楼梯口立刻传来凌辰科技员工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嚷：“我我我！我天天给它买鸡腿！”“选我选我我背着它上下班让它过上脚不沾地的日子！”“我给它介绍女朋友！”“我带它做狗生至尊享受大保健！”......
*
尧海大学档案馆的纸质档案里记录，康医生的老家在西南地区九里坡市怀山中一个小山村里。
许晓隽三人穿得十分低调，由飞机转陆地，在大巴和包的面包车上颠簸了一整天，终于在太阳快落山时找到这个村子的入口。
三人刚跨下车，面包车忙不迭地原地掉头，一溜烟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小道上，生怕耽误回城。
“你俩跟哥后边儿，别乱说话，听到没？”陈阿抖伸展了腰肢，抖了抖身体，边交代着，边打头迈开步子往村里走。
村子不大，基本上见不到年轻人的影子，只有几个老年人在几间老屋前面坐着，有的抽着烟，有的喝着茶，见到三人进村的时候，目光同时聚在他们身上。
陈阿抖就近找了个屋子，清了清嗓子，扬声问：“大爷，您知道康重道康医生他们家在哪儿么？”
大爷抬头凝视他一阵，将手中烟杆往地上重重一敲，仰头发出声吆喝，下一秒，从村子各处的屋子后、树荫里、草垛间一下子冒出七八个裸着上半身的壮汉，个个手中操着锄头镰刀之类的工具，乌泱泱将三人围在了中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陈阿抖连声喊道：“别冲动别冲动我们不是坏人！”
许晓隽紧紧抓住周勉的胳膊，将他护在自己身侧，逐个打量着这些人——他们身上都带着汗，显然是正在干活，手中工具并不是作为武器来对付他们的。
这时，一个混身黝黑的中年人站出来，操着西南地区特有的口音道：“你们这些城里人怎么阴魂不散？康家都死绝了你们还不放过他们！”
“什么？死绝了？”陈阿抖回头看向许晓隽，两人面面相觑。
正僵持间，许晓隽感到手下一空，只见周勉挣脱她的手臂，往前跨了几步，越过陈阿抖，站在了三个人的最前面，直直抵在了不久前出声的黝黑男人面前，距离之近，让对方皱着眉退了半步。
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中，周勉清了清嗓子，极为礼貌地轻声道了句“抱歉”，接着，摘下了脸上的墨镜。
看到他空荡荡眼眶的那一刻，大爷和壮汉们瞬间呆住，沉默中，周勉又彬彬有礼地道：“是这样的，我是康医生曾经的病人，你们也知道，一个人突然失去眼睛，心理上肯定是接受不了的，我那时候简直不想活了，多亏了康医生的治疗，我才恢复了活下去的希望......”
周勉说着，掩面抽泣了一下，接着道：“治疗结束后，我在外地生活多年，好不容易返回故地，想去拜访康医生表达感激之情，没想到......没想到......”
他说不下去，将头伏在陈阿抖的肩上，身体一下一下抽动着。陈阿抖愣了片刻，一脸沉痛地抬手在他背上安抚地拍着。
许晓隽僵立在原地，手臂缓缓抬起，嘴角微微抽搐，十分拙劣地跟着叹了一口气。
“这......”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不是之前那拨人，你看这弄的......”
“哎哟你看这娃多诚心，眼睛看不见还跋山涉水地跑来，咱这喊打喊杀的真是......”
村里人脸上纷纷露出歉疚，打头的黝黑男人甚至羞愧得满脸涨红，直挠头皮。
许晓隽将手伸进两人之间，戳了一下沉浸在情绪中的周勉，戳得他“嘶——”地一声抬起了头，默默将墨镜重新戴上。
“这次，我朋友陪我前来，真的只是想寻找康医生的家人，以及，在他墓前表达感情之情，各位乡亲们，你们能理解我这份沉甸甸的情谊么？”
“能！”“肯定能！”“这情谊太真诚了！”村民一个比一个大声道。
黝黑男人将手中锄头往屋檐下一放，又从头顶的晾衣杆上随手扯下件衣服穿上，往某个方向扬了扬脑袋：“走，我带你们去！”
“哎！感谢您！您真是大好人！”陈阿抖和周勉连连应道，回头一拽许晓隽，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他们和前面的男人隔出些距离，陈阿抖忍不住嘀咕：“好你个周勉，你就这么欺骗这些善良淳朴的村民！”
周勉不理他，扭头对许晓隽嘀咕：“跟你说了我比他有用，下次出门知道带谁了吧？”
许晓隽的心情十分复杂——一种愧疚中夹杂着庆幸，庆幸中又混合了自我鄙夷的复杂情绪，憋了半天，憋出句：“好好走路！”
穿过村子，越过村外的农田，又在山野中走了一段路之后，黝黑男人停下脚步，往路边一指：“就这儿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几个不起眼的土坡裸露在荒野之中，彼此连接着，土坡前，大大小小插了几块墓碑，最边上一座墓碑上，刻着康医生的名字——康重道，没有任何其他文字。
许晓隽呆呆看了片刻，问：“康家的人，为什么都死了？”
黝黑男人叹了口气，道：“康医生是我们村考出去的状元，本来他们家是我们村最风光的一家，可不知道为什么，康医生研究生快毕业那时候，突然被学校退学了，当时还有人专门上村里来，警告他不许再去学校，他爷爷奶奶受不了在村里人面前丢人，没两年就去世了。”
“康医生虽然没读完书，但他自己争气，后来还是靠自己本事当了心理医生，没几年，就交了个女朋友，都带回家里婚论嫁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分手了，女方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他妈追问他为什么，他说不出来，只说这辈子都不结婚了，把他妈气出病了，第二年就病死了。”
“他妈死了之后，他也不当医生了，回老家伺候他爸，没想到城里又来了一波人，生拉硬拽地把他带走了，很多年都没有消息，等到有消息了，就是他死在外面的消息，他爸自己一个人也不想活了，当天就喝了药，好端端一家人就这么没了。”
许晓隽沉默看着康家一家人的墓碑，心里异常沉重。此前，她只知道康医生的一生被他对姚文远的尊崇毁了，没想到，居然是一家三代人都受到牵连——来的那几波人中，不知道背后收到多少姚文远和成海的挑唆。
“这怎么办？都死光了，我们还查个啥？”陈阿抖在左边轻声道。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好好鞠个躬，这也是个可怜人。”周勉在右边轻声道。
三人站成一排，在康家人的墓前十分恭敬地鞠躬。天色渐晚，一阵山风拂过，将墓碑前的什么吹得微微飘扬，许晓隽凝目看了片刻，突然站直身体，瞪向身后的黝黑男人。
“你在说谎！康医生的未婚妻还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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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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