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心被送到医院后,本来在休班的江参匆忙赶了回来。
当看到病床上满脸血污的洛小心,一向温柔随和的江医生沉默良久后突然暴起,抓住洛川的衣领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一旁的护士从未见过江参如此失态,吓得缩了缩肩膀,犹豫着是否该上前劝阻。但看着两个男人差不多的身形,又觉得江医生应该不会吃亏,便收回了伸出的手。
“我…我说我以后会和别人结婚生孩子,他可能接受不了,气晕了。”洛川理直气壮的辩解,“你知道的,他爱死我了。”
江参的脸色瞬间铁青,险些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体面地爆出粗口。
两人之间的气氛因为洛川胡诌更加剑拔弩张。洛川察觉不到自己在避重就轻,更意识不到拆了老张的破房子那件事,对洛小心的伤害有多大。他只是本能的憎恶洛小心有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和依赖的人,而且只要去那个破地方,洛小心就会沾上烟味,闻着恶心死了。
病床上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洛小心似乎恢复了意识,下颌的伤口开始阵阵作痛,他下意识用手去抓。江参把洛川甩到一边,一只手轻轻按住小心的胳膊,懊恼的拍拍脑袋,不该和这个傻逼多费口舌的。
江参立刻将洛小心带走做了最细致的检查,等结果的时候,他找护士要来棉签和消毒水,将下巴上的伤口处理干净包扎好,又把侧脸的创可贴揭下来,确认伤口无碍后,换了个新的贴上。
所有的检查结果出来后,江参心凉了半截,踉跄两步直接跪在了地上。
“江医生!怎么了这是。”同事满脸担忧的想把他扶起来。
江参颓然的摆摆手,周围的人都识相的离开了。
良久以后,他捏着报告单的手还在发抖,刺骨的寒意怎么都驱散不尽。
尽管洛小心第一次手术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期,但术后恢复得相当理想,加上他的悉心照顾,那三年哪怕喷嚏都没打过。结果回到洛家,才不过六年又做了一次肺动脉瓣膜置换。术后他千叮咛万嘱咐,拜托管家一定照顾好小心,不要让他着凉、动气,更不能熬夜,这才安稳了没几年,又出现了肺动脉高压的并发症,明明上次来复查时所有指标还是正常的。
老张去世那天他一整天的手术,忙完回到那间专属的病房就睡了,醒来看到管家的消息,匆忙赶到老张的住处,发现那里已经是废墟一片。
当时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果然紧接着他就接到了管家的电话,说人已经在医院了。
请好年假,江参估摸着小心该醒了,仔细调整好情绪,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意才推开病房门。
结果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碍眼的死玩意儿在病床边坐着。
听到开门声,洛川迅速敛去眼底的懊恼,刻意拉开与洛小心的距离,装模作样地在病房里踱步,没事找事的挑剔着这里的毛病。
“不是我说,江参,你家的医院档次也太低了,沙发竟然是芬迪这种破牌子的,vip病房跟贫民窟一样。”他刻薄的皱起眉头,“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臭味,切,掉价。”
江参压根懒得理会洛川那个不着四六的畜牲,把听诊器捂热又给小心检查了一回。他屏住呼吸,祈祷能出现奇迹。然而那些杂乱的心音像尖锐的锥子,一下下刺穿他最后的希望。终于,他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绝望地收起听诊器,双手无力地撑在床沿。
看到江参一脸死了爹的表情,洛川的胆跟着颤了颤,快步走上前质问,“刚才我就让管家去找你问检查结果,洛小心情况到底怎么样,说话!”
江参没有立即回答。他先细致地替洛小心系好衣扣,将被角掖得严严实实,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面对洛川,“小心没事…”
洛川一口气没松完,又听到他说:“只是不知道哪天会突然死掉罢了。”
“你他妈不会以为自己很幽默吧!”洛川挥起拳头就要砸在江参脸上,余光瞥见病床上苍白的身影,又硬生生收住了力道。
真把江参打残了,现在可找不到趁手的医生。
“你不会以为我在给你开玩笑吧,嗯?”江参不想这个年纪了,还和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动手,他打心眼里看不上洛川这个空有皮囊的蠢货,于是把人推开,轻蔑的说:“请你滚出去。”
“我才是患者的家属,你凭什么让我滚出去!你说他会死?我不信!该不会是你医术不行,在这里胡扯吧!”
洛川紧握双拳,强忍住身体的颤抖。他才不会让洛小心那么轻易死掉呢,不是爱翻旧账吗?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账没算清楚。
想死?没门!
洛川从来要风得风,洛远山和宋怡就没有让他大大小小的愿望落空过一回,所以才让他误以为扭转生死也不过像喝水那样简单。
更何况他们家有的是钱,什么买不到,人命才值几个字儿?这颗心不行了再换一个就是了。
洛小心现在不过是因为那个老骗子死了,太难过而已,对,肯定是这样。
养养就好了,就和六年前一样,仔细调养一阵就没事了。
再说了,江参当年信誓旦旦的跟他保证过,动了第二次手术后就不会再有其他意外了,现在又编这种谎话,肯定是想找补自己当年医术不精,没给洛小心把手术做好。
想明白以后他又气又恨,早就看这个庸医不顺眼了,只要和洛小心走的近的人,他都烦得要死。可洛小心从小就是江参治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具身体的情况,所以从前他就算再烦,也只能忍着。
家属?江参听到这两个字就恨不能用听诊器把洛川勒死。既然知道自己是家属,又为什么要虐待小心到这种程度。
当年江参不是没动过收养小心的想法,但是他和父母都不符合收养条件,即便他们符合,洛家也不愿意放人,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心在洛川的凌辱与折磨中,一年年煎熬度日。
江参原以为,这无解的困局或许可以在洛小心满十八岁后迎来转机,他能用别的身份再一次拯救小心于水火之中,没想到命运竟然敢戏弄他到如此地步。救死扶伤、生命至上的职业道德困住内心无处宣泄恨意,他离弄死洛川就差最后一根稻草了。
作为医生,生离死别江参早就看惯了,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原来曾沾沾自喜的理智,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傲慢。
现在的他和跪在手术室外苦苦哀求的家属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他们更憎恨疾病,因为他确确实实曾让小心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可所有努力全都被洛川这个王八蛋毁了!即使再动一次手术,小心的身体也没办法恢复如初了,问题是现在能不能动第三次手术还另说。
病床上的人醒了,洛小心的眼睛看到江参就舍不得挪开,湿冷的痛意撕扯着心脏,他有好多话想和除了老张外最熟悉的人倾诉,但看到一旁的洛川,又突然丧失了说话的力气,合上了疲惫的眼睛。
“小心,”江参俯身轻唤,干燥温暖的指腹温柔梳理着他额前散乱的碎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洛川看着两人舐犊情深的样子就来气,这江参就是靠这种手段,才让洛小心对他另眼相看的吗?狐媚子,不要脸,死装货。
洛小心摇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彻底激怒了洛川,他冲上前抓住洛小心的手臂,烦躁的低吼,“医生问你话呢,别在这里装死,说话!”
太吵了,太累了,还有,太痛了,洛小心不知道为什么触碰到洛川,他所有的情绪前面都会加一个太字。
被父母捧在手里精心呵护的洛川,像一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雕塑。远远望去,会误以为是钻石雕琢而成——完美、无瑕、珍贵。无知的人被吸引着靠近,试探着触摸,直至将其拥入怀中,换来的却是满身伤痕。当鲜血流淌一地,才惊觉那不过是廉价的碎玻璃。
是继续忍着剧痛拥抱,还是决然丢弃掉命运强塞的华而不实的礼物?洛小心想了很久都没下定决心,因为在过去和洛川朝夕相处的几年里,哪怕整日都是鸡飞狗跳,他也确实在某几个瞬间,真心将对方当作过弟弟。
即便后来两人变成了那样不堪的关系,他几度被气到精神失常后,心里竟然也冒出过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现在回想起来,真是疯了,八成是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
可惜他现在快要死了,实在没心情更没精力给二百五当哥哥。
在洛小心幻想的完美世界里,他最好是独生子,即便很不幸,父母还有别的孩子,那他也想拥有一个姐姐,温柔美丽,说话轻声细语的姐姐。
而不是洛川这种讨人嫌的弟弟。
“说话!”洛川很合时宜的怒吼,打断了洛小心的神游。
“够了!”江参忍无可忍,揪住洛川的领子想把他踹出去。
洛小心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漠然的看着洛川,冷冷的问,“我的身体状况,江医生最了解,所以我们之间没必要多说什么,但我有很多事想和你说,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昏过去后,游离在生死边缘的他,拼命追赶老张的脚步跑到奈何桥头,看着老张听不到他的呼喊,头也不回的过了桥,他万念俱灰,想着干脆就这样死了算了,但猛灌了八碗孟婆汤,他还是忘不掉洛川拆毁老房子时那张暴怒的脸。
洛川凭什么生气?如果他要是极尽嘲讽或者满脸得意,洛小心也不会到死都咽不下这口气,所以硬生生被气活了。
听到洛小心虚弱的声音,洛川心头痛的不行,他也不明白,洛小心那张好看又好亲的嘴,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张口就故意气他。
两个人的关系从来没有一刻让他舒心过,对洛小心发脾气他就冷暴力,对他好又会莫名其妙的摆脸色、翻旧账。
洛川也想问问,洛小心到底在想什么!
“洛川,你拆了我珍视的家,还拆散了我和我的家人,把我害成这样,你不应该很痛快吗?现在装深沉给谁看呢?你有什么脸生气!”
很好,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刺耳至极,说的没一个标点符号是他爱听的。
怒火与难堪在胸中翻涌,洛川僵立在病床边,脖颈绷得死紧。看起来像是要打人,其实他已经在心里偷偷盘算,要不看在洛小心病的这么严重的份上,假装是他错了然后敷衍的道个歉,可既拉不下脸又咽不下那口气,于是摔门离去。
病房终于清净了。
洛小心扑进江参怀中,起初只是低声啜泣,最终再也抑制不住地放声痛哭。
“哭吧,小心,哭出来就好了。”江参不敢把人搂太紧,怕本来就容易缺氧的人再次晕过去,他的手虚虚护在洛小心单薄的背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这一切落在去而复返的洛川眼里,刺眼的程度好歹轻了些。他在心里先臭骂了半天,又自我安慰道江参还有点医德,没干出骚扰患者的事。他从门缝里偷偷看着洛小心在别人怀里索取安慰,心里酸的直反胃。
要不…他以后也学着和洛小心好好说话?
毕竟洛小心是他的情人,那所有的喜怒哀乐也必须是关于他的,自然也该在他怀里哭,轮不到江参来装什么热心肠。
半分钟都没有,洛川就忍不下去了,想冲进去把两人分开,可又厌烦洛小心当着外人的面跟他没完没了的算旧账,愤然回了车里。
雨丝悄无声息地飘落,在车窗上晕开细密的水痕。湿热的空气黏腻地裹挟着周遭的一切,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潮意,让洛川更加心烦意乱。
司机见洛川出来,连忙撑伞迎上前,却被老板一把夺过伞柄狠狠掷在地上。
跟在后面的管家扶着腰附身把伞捡起来收好,递给了愣在原地的司机。
洛川泄愤般踹了两脚轮胎,上车后又狠狠踢向驾驶座。刚坐稳的司机被震得满脸黑线,并开始认真思考这破班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上。
“我之前让你找的比江参更权威的医生,你找到了吗?”洛川揉揉气到发胀的太阳穴。
管家从容地坐上副驾驶,打开平板调出一份档案递过去。
“方…”
“方,和热烈的烈一个读音。”管家很有眼色的提示到。
洛川往下翻半天,没忍住还是讥讽道:“履历倒是能和江参一样漂亮,就是取的什么破名字,难听死了,长的也别别扭扭的,看着像个杀人犯。”
他的刻薄没有针对性,逮谁损谁,只是对上洛小心的时候,会格外不知收敛。
“哈哈,”管家干笑了两声,“这位方医生,不光履历漂亮,家世也不一般。”
他转身帮小老板打开另一份文件,里面是有关方未公开的信息,当过省长的爷爷,还有位做市长的叔叔,洛川扫了两眼就有点不耐烦了。
“别是个靠家里铺路才出名的关系户吧?”洛川问。
“哎,那不能,论文能代写,手术还能代做吗?”管家答。
“哼,难说。”洛川开始犹豫了,之前他想的是随便换个水平相当的医生就好了,但今天听到江参的诊断后,又不敢冒险了。
瞥见小老板脸色不对,管家趁热打铁,“您要求照着江医生的水平找,少年天才可不常见,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说起来方医生也是从小就没了爸妈,说不准会和小少爷很投缘呢。”
“谁说洛小心没有爸妈?”洛川咬紧牙问。
“抱歉,是我失言了。”管家恭敬垂首,不再言语。
病床上两人抱在一起的身影在洛川的脑子里挥之不去,还有…
“外面的雨声吵死了!”洛川“砰”的把平板砸在座椅上。
司机手忙脚乱的想关窗,却发现都关着呢,外面的雨密的像线一样,哪来的声音。再说了这车大几百万呢,隔音效果要是这么差,谁还会当冤大头啊。
平常他们伺候小少爷比较多,洛小心从不为难手下的人,乍一对上阴晴不定的老板,司机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向淡定如常的管家投去求救的目光,老人偷偷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老板,等下我回去会帮小少爷敷眼睛的。”管家适时开口。
洛川拧过头,“爱敷不敷,那么喜欢哭,把眼睛哭瞎才好。”
话虽如此,见管家这么上道,洛川拧成麻花的气管松快了些。
会不会是他太敏感了?江参一个黄土埋到大腿根的老男人,能和洛小心有什么?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当年他带着洛小心搬到北京,就想过把江参换掉,但那时刚动完手术没多久,洛川到底没敢冒险。可江参对洛小心的意义,终究是不一样的,不仅仅是医生和病人那么简单。
说来说去都是洛小心的错,老是粘着外人,却不愿意跟他亲近!他们才是在一个户口本上的一家人。
算了,洛川心乱如麻,抓了抓头发说:“先这样吧,看他的恢复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换医生。”
他拿出一张卡扔给管家,“这段时间你给我在医院寸步不离的守着洛小心,不许江参再随意靠近他,敢擅离职守你就收拾收拾滚蛋。”
管家应声捡起卡,打开车门转身步入雨幕,朝病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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