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茶寮刚支起炭炉,慕期之就着晨光数着檐角的冰棱。第七根冰棱坠地时,巷口传来一阵轻捷的脚步声,他回头便见上官曦提着裙裾跑来,月白袄裙外罩着件灰扑扑的斗篷,发间别着支再普通不过的木簪——倒真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模样。
“跑这么急做什么?”他递过去个还冒热气的肉包,“苏燕娘的醉春楼要辰时才开门,咱们得等她后院采买的伙计换班时混进去。”
上官曦咬着肉包点头,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柄没了鞘的匕首上,刃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你偷拿慕将军的‘破月’?这要是被发现了……”
“发现了就说是你借去削苹果的。”慕期之挑眉笑,指尖在她斗篷帽檐上勾了勾,“放心,我爹书房里刀架上的兵器,我闭着眼都能摸对。”
两人沿着西市后巷绕到醉春楼侧门时,果然见个挎着菜篮的伙计正和门房说笑。慕期之突然捂住肚子蹲下身,疼得“哎哟”直叫,上官曦慌忙去扶,眼泪说来就来:“大哥行行好,我家公子吃坏了肚子,想借贵地茅厕一用……”
门房本想驱赶,瞥见慕期之腰间露出的玉佩——那是他特意从母亲妆奁里偷拿的羊脂玉,上面雕着的缠枝纹一看就价值不菲,顿时换了副嘴脸:“里头请里头请,茅厕在东角门后头。”
穿过抄手游廊时,上官曦故意撞翻了廊下的花盆,碎瓷声里,她飞快扫过正厅的陈设。墙上挂着幅《春江花月夜》,画轴边缘的金线已经磨秃,却在角落盖着个“宸”字小印——和昨夜那支步摇上的字一般无二。
“往这边走。”慕期之低声拽她,两人拐进月亮门,恰好撞见个穿青布衫的账房先生抱着账簿出来。擦肩而过时,上官曦袖口的银链勾住了账簿一角,几张纸“簌簌”落在地上。
“你这小丫鬟毛手毛脚的!”账房先生骂骂咧咧去捡,慕期之趁机扫过散落的纸页,其中一张记着“初三,周府,五十两”的字样,墨迹旁还画着个极小的梅花记号。
“对不住对不住。”上官曦慌忙道歉,弯腰捡纸时,指尖飞快蘸了点账房先生打翻的墨汁,在掌心画了朵梅花。
待摸到东角门的茅厕,慕期之立刻直起腰:“周显初三确实来过,还付了五十两。”他压低声音,“苏燕娘说把信送到城西破庙,咱们得去看看。”
正说着,后院忽然传来争执声。两人躲在假山后偷瞄,只见苏燕娘被个穿锦袍的中年男人拽着胳膊,那男人耳后有颗痣,上官曦猛地想起父亲提过的户部主事张谦——王坤的头号心腹。
“周显的账册到底在哪?”张谦的声音压得极低,“你收了他的银子,就得替人消灾!”
苏燕娘挣扎着甩开他:“我说了没有!他只让我初三夜里把信送到破庙,谁知道……”
“谁知道他死了?”张谦冷笑,“王大人说了,你若交不出账册,就去教坊司再当回舞姬!”
假山后的慕期之突然摸出匕首,上官曦一把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待张谦怒气冲冲离开,苏燕娘瘫坐在台阶上,从袖中摸出个油布包,里面竟是半枚青铜爵——和上官府博古架上那只一模一样!
她摩挲着爵身的饕餮纹,忽然对着空气喃喃:“周大人,不是我不帮你,是这潭水太深了……”
上官曦捂住嘴才没惊呼出声。那半枚铜爵的断口处,刻着个“周”字。
两人悄悄退到侧门时,正撞见个穿黑衣的婆子往苏燕娘房里去,手里端着的托盘上,放着盏热气腾腾的银耳羹。婆子掀起帘子的瞬间,上官曦看见她靴底沾着的泥——混着些暗红的碎屑,和周尚书书房窗棂上的胭脂末一般无二。
“不好!”慕期之拽着她就跑,“那羹里定是加了料!”
冲出醉春楼时,辰时的梆子刚响。上官曦回头望了眼那朱漆大门,忽然想起苏燕娘抚摸铜爵时的眼神,像捧着什么烫手山芋。她摊开掌心,那朵用墨汁画的梅花,已被冷汗晕成了一团黑。
……“城西破庙,去不去?”慕期之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晨光落在他手背的青筋上,像绷得紧紧的弓弦。
上官曦握住那只手时,忽然觉得,这盘棋里最妙的,或许不是那些藏着秘密的胭脂、铜爵和账册,而是他们这两枚看似被人摆布,却偏要跳出棋局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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