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乱葬岗边缘，那座荒废的土地庙早已没了屋顶，只剩四堵断墙在寒风里张着黑洞洞的口。慕期之勒住马缰时，上官曦正盯着墙根那丛枯黄的狗尾草——草叶上沾着些细碎的金箔，和周尚书窗棂上的胭脂末是同样的质地。
“苏燕娘说把信塞在香炉底下。”她裹紧斗篷跳下马来，靴底踩在碎瓦片上发出脆响。庙里的石香炉被人掀翻在地，炉灰混着积雪结成硬块，隐约能看出被人用刀刮过的痕迹。
慕期之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灰黑色的残渣。那东西捻起来发黏，凑近闻时，有股淡淡的松烟味——是上好的徽墨，和周尚书书房用的同款。“有人比咱们先来了。”他指了指香炉底座的划痕，“这是刀劈的痕迹，力道很沉。”
上官曦忽然被墙根的一道反光晃了眼。她扒开半埋在雪地里的乱草，摸出个被踩扁的油纸包。纸包里裹着的不是信，而是半张烧焦的麻纸，上面还残留着几个炭写的字：“……军饷……北狄……三月……”
“三月？”慕期之眉头紧锁，“周尚书死在正月，他怎么会提三月的事？”他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标注着北狄边境的地图，三月正是换防的日子。
风卷着雪沫子灌进破庙，上官曦突然发现东墙的裂缝里卡着块布片。她用发簪挑出来一看，那是块宝蓝色的锦缎，边缘绣着半朵金线梅花——和账册上的梅花记号，竟是分毫不差。
“这料子是贡品云锦，”她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金线，“去年冬天，宫里赏了十匹给户部，说是给王侍郎做寿衣……”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慕期之迅速将麻纸和布片塞进靴筒，拽着上官曦躲到断墙后。只见五个穿黑衣的汉子骑马而来，为首那人腰间挂着枚虎符碎片，上官曦一眼就认出，那是京畿卫的制式。
“仔细搜！张大人说，周显那老东西肯定留了后手！”汉子们翻身下马，拔出刀劈开香炉，又用矛尖戳着地上的积雪，“找不到账册，咱们都得掉脑袋！”
躲在墙后的上官曦攥紧了慕期之的手腕。京畿卫归兵部管，怎么会替户部的王坤办事？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假密信”，后背瞬间沁出冷汗——难道北狄的事，和军饷贪腐真的有关联？
慕期之突然捂住她的嘴。他看见其中一个黑衣人的靴底，沾着和醉春楼婆子同样的暗红碎屑。那些人搜了半个时辰，最后骂骂咧咧地策马离开，马蹄扬起的雪沫子溅在破庙的断墙上，像泼了片淡红的血。
“他们在找账册。”慕期之松开手时，指腹沾了点她斗篷上的绒毛，“周显把账册藏在了别的地方。”他忽然看向那半张烧焦的麻纸，“‘三月’说不定是个日子，也可能是个地名。”
上官曦把锦缎布片凑到阳光下。金线梅花的花蕊里，竟藏着个极小的“西”字。“西市？”她想起苏燕娘的笔墨铺就在西市，“或者……西苑？”西苑是皇家猎场，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慕期之没说话，只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他倒出些白色粉末撒在香炉灰里，原本不起眼的灰堆上，渐渐显出几个淡青色的指印——是左手的，小指短了一截。“这是周显的指印。”他语气肯定，“去年围猎时，他被熊瞎子咬断了半截小指，长安城里独一份。”
也就是说，周显死前确实来过这里，还亲手动过香炉。可他既然来了，为何没把信取走？
离开破庙时，上官曦忽然回头望了眼那堵断墙。阳光透过墙缝照进来，在雪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无数把悬着的刀。她摸了摸靴筒里的麻纸，忽然想起苏燕娘那半枚青铜爵——若把上官府的那只拿来拼，会不会正好是完整的？
“回府？”慕期之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
“先去西市。”上官曦仰头看他，睫毛上沾着的雪粒闪着光，“我想看看苏燕娘的笔墨铺，卖的是不是和周尚书同款的徽墨。”
马蹄声再次响起时，破庙的断墙后，有双眼睛悄悄缩回了阴影里。那人袖口露出的银链晃了晃，和上官曦袖口的那条，竟是一模一样的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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