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朱漆大门外积着半尺厚的雪,守门的禁军见是上官曦的令牌,虽面露诧异,终究还是放行。马蹄踩在猎场的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远处的松林里不时惊起几只寒鸦,翅膀扫过枝头的积雪,簌簌落在两人肩头。
“按规矩,非围猎期不得擅入。”慕期之勒住马,玄色披风扫过雪面,露出底下暗藏的匕首,“王坤调得动京畿卫,未必安插不了眼线。”
上官曦没接话,她正盯着林间小道上的蹄印。那印记比寻常马蹄深寸许,边缘沾着些暗红的泥——是西市特有的胭脂土,和墨韵斋后巷的泥土质地相同。“有人刚进去,不止一队。”她指向雪地上交错的靴印,“有禁军的皂靴,还有……”
话音未落,林子里忽然传来弓弦震颤的轻响。慕期之猛地拽过她的缰绳,两人连人带马扑向雪坡,一支雕翎箭擦着上官曦的斗篷飞过,钉在旁边的松树干上,箭羽还在嗡嗡作响。
“是京畿卫的制式箭。”慕期之拔出腰间长刀,刀身映着雪光,“他们知道我们来了。”
上官曦忽然发现箭杆上缠着片布,她用刀挑下来一看,竟是块宝蓝色的云锦碎片,上面绣着的金线梅花缺了半片——正是墨韵斋外那女子衣袖上的纹样。“是诱饵。”她指尖抚过布片上的断口,“有人想引我们往深处去。”
雪坡下忽然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两人伏在雪地里望去,只见三个黑衣卫押着个披头散发的人往前走,那人的脚踝锁着铁链,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道血痕。尽管看不清脸,上官曦还是认出了那人腰间的半枚青铜爵——是苏燕娘。
“燕娘!”她忍不住低呼。
苏燕娘像是听到了,忽然踉跄着回头,发丝间露出道淤青的伤痕。她没说话,只是往左侧的望月亭方向偏了偏头,随即被黑衣卫粗暴地拽走。
“去亭子里。”慕期之低声道,“她在给我们留东西。”
望月亭的石桌上积着薄雪,雪面上有个新鲜的指印,形状和破庙里香炉底的指印重合——是周显那截断指的痕迹。上官曦抹开积雪,发现石缝里卡着枚玉扳指,成色通透,扳指内侧刻着个“坤”字。
“王坤的东西。”慕期之将扳指揣进怀里,“苏燕娘是故意让他们搜走的,好让我们发现这个。”他忽然注意到亭柱上的刮痕,像是什么东西长期倚靠留下的,“这里常有人来。”
上官曦正对着亭外的湖面出神。冰层下隐约能看见个黑影,像是沉了什么重物。她刚要开口,却被慕期之捂住嘴。只见松林深处走出队禁军,为首的校尉腰间挂着枚虎符碎片,和破庙里黑衣人腰间的那半块正好能拼合。
“搜仔细了!张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账册!”校尉的声音在空荡的猎场里回荡。
两人迅速躲进亭后的假山,缝隙里能看见禁军正往湖面投掷火把,冰层渐渐融化,露出个漆黑的木箱。当箱子被打捞上来时,上官曦看见箱角的梅花记号——和账册上的印记相比,这朵梅花的花蕊里多了个“密”字。
“找到了!”禁军欢呼着打开箱子,里面却不是账册,而是堆码整齐的箭簇,每支箭杆上都刻着北狄的狼头图腾。
慕期之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袖。假山另一侧的雪地上,不知何时站着个穿绿袄的小姑娘,正是墨韵斋外摇银铃的那个。她冲两人比划了个“三”的手势,又指了指松林尽头的烽火台,随即转身钻进密林,银铃声越来越远。
“三月初三,烽火台。”上官曦忽然想起烧焦麻纸上的字,“周尚书留的不是信,是接头的时间和地点。”
就在这时,湖面忽然传来爆炸声。原来是禁军点燃了箱底的火油,箭簇遇火燃起熊熊烈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慕期之忽然按住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凝重:“你看那些禁军的靴底。”
上官曦定睛望去,那些人的靴底沾着暗红碎屑——和醉春楼婆子、破庙黑衣人靴底的碎屑,竟是同一种朱砂。
“京畿卫和禁军……”她忽然明白过来,“他们是一伙的。”
假山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抽刀戒备,却见个老太监提着盏宫灯走来,灯影里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是上官府的老管家福伯。
“小姐,老爷让我来送件东西。”福伯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半枚青铜爵,和苏燕娘那半枚严丝合缝,“老爷说,到了三月初三,把这个交给守烽火台的赵将军。”
上官曦接过青铜爵,爵底刻着的“军”字恰好与苏燕娘那枚的“饷”字拼在一起。“我父亲在哪?”
福伯没回答,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袖口。那里缠着圈银链,链尾的铃铛轻轻晃动,铃心同样刻着个“曦”字。“老爷说,信得过的人,袖口都有这个。”他忽然压低声音,“苏掌柜在烽火台地牢,王坤要等三月初三用她祭旗。”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禁军的呼喝声。福伯迅速将锦盒塞进她怀里:“老奴引开他们,小姐保重!”说罢提着宫灯往相反方向跑去,宫灯的光晕在雪地里越来越小,最终被一支冷箭穿透,火光骤然熄灭。
上官曦攥着青铜爵的手微微发抖,爵身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她看向慕期之,发现他正盯着松林上空盘旋的寒鸦:“那些鸟在啄食什么。”
两人悄悄摸过去,只见雪地里躺着具尸体,是墨韵斋外戴帷帽的女子。她胸口插着支箭,宝蓝色的衣袖被血浸透,露出里面绣着的完整梅花——花蕊里的“西”字,正对着烽火台的方向。
“她是被自己人杀的。”慕期之拔出那支箭,箭杆上没有北狄图腾,只有个极小的“张”字,“张大人……难道是兵部的张启山?”
寒风卷着雪沫子掠过松林,隐约能听见烽火台的方向传来铁链声。上官曦摸了摸袖口的银链,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地图——烽火台恰好在换防路线的咽喉处,三月初三的军饷,恐怕要从这里运往北狄。
“去烽火台。”她翻身上马,斗篷下摆扫过女子的尸体,带起片飘落的梅花绣片,“不管是陷阱还是什么,我们都得去。”
慕期之紧随其后,刀鞘在雪地上划出两道平行线。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西苑的雪,埋着长安最大的秘密。”那时他不懂,此刻望着漫天飞雪里若隐若现的烽火台,终于明白了几分。
马蹄声渐远后,松林深处缓缓走出个人影。那人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张与上官曦极为相似的脸,只是眼角多了道浅浅的疤痕。她捡起地上的梅花绣片,对着烽火台的方向冷笑一声,袖口的银链与飘落的雪片相撞,发出细碎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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