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阙池那句“合朕的心意”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非但没有平息，反而一圈圈扩散开来，搅得南枝心绪不宁。
他对着铜镜束发时会莫名想起那拂过耳廓的气息，研墨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模仿皇帝敲击桌面的节奏，甚至偶尔在宫道上看到一抹玄色身影，心跳都会不受控制地加快几分。
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不敢深想。
只是每当阿月娜公主那炽热的目光投来时，他心底那份抗拒和急于撇清的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无关身份地位，就是不想，也不愿。
日子一天天过去，南枝伺候在御前都格外小心谨慎，目光几乎不敢与沈阙池对上，生怕泄露了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然而，躲得过皇帝意味深长的目光，却躲不过自家老爹的“关怀”。
这日早朝散后，南枝刚走出宫门不远，就被一个洪亮的声音叫住：“臭小子！站住！”
南枝一回头，就见自家老爹，前任镇北将军、如今在京荣养的南镇岳，穿着一身绛紫官服，正虎着脸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南镇岳虽因旧伤卸了军职，但身形依旧魁梧挺拔，行走间带着军旅生涯沉淀下的剽悍气势，只是鬓角染了些许风霜。
“爹。”南枝停下脚步，规规矩矩行礼。
南镇岳走到近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南枝肩上，力道不减当年，拍得南枝肩膀一沉：
“行啊小子！不声不响的，连南蛮的公主都惦记上你了？还要招你做驸马？”
他嗓门不小，引得周围几个散朝官员都侧目看来，脸上带着善意的调侃笑意。
南枝脸一下就红了，有些手忙脚乱：“爹！您小声点！没有的事！那公主……她小孩子心性，随口胡说的！”
“胡说什么？”南镇岳眼睛一瞪，凑近了点，压低了些声音，但语气里的兴奋劲儿一点没减，“老子在宫里又不是没熟人！都传遍了！说那南蛮小公主对你一见倾心，追着你跑，还要把你带回南疆去！啧啧，小子，出息了啊！”
他上下打量着儿子，眼神里满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得意，“那公主我远远瞧过一眼，模样确实顶好，性子也活泼，怎么？动心了没？要是真喜欢，南蛮公主也不是不能娶！咱们南家……”
“爹！”南枝猛地打断父亲的话，语气带着少有的急切和抗拒，“您别瞎琢磨了！儿子绝无此意！”
南镇岳被他这斩钉截铁的态度弄得一愣，浓眉皱起：“没意思？那你脸红什么？害羞了？老子跟你说，这成家立业……”
“爹！”南枝再次打断，只觉得父亲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口上某个模糊不清的地方，让他莫名烦躁，“儿子如今在御前当差，是戴罪之身！哪有心思考虑这些？况且……”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低沉，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困惑，“儿子……儿子暂时还不想成婚。”
“不想成婚？”南镇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都多大了？跟你同龄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娘现在天天在家里愁的吃不下饭，就盼着你早点成家立业，开枝散叶……”
“爹！”南枝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儿子职责在身，陛下那边还等着复命，此事……此事以后再说吧。”
他匆匆行了一礼，几乎是落荒而逃，“儿子先告退了！”
看着儿子逃也似的背影，南镇岳站在原地，摸着下巴上粗硬的胡茬，眉头拧成了疙瘩：“臭小子……反应这么大？真没动心？还是……”
他狐疑地眯起眼，“心里有别人了？京城哪家姑娘能比公主还金贵？总不能是……”他猛地摇摇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开，“呸呸呸，老子想什么呢！”
南枝几乎是逃回了御书房，沈阙池正埋首批阅奏折，听到动静，头也没抬，只淡淡问了一句：“南将军找你何事？”
南枝心里一紧，面上维持着镇定：“回陛下，家父只是询问臣在宫中的情况，叮嘱臣用心当值。”
“嗯。”沈阙池应了一声，似乎并未在意，只是批阅奏折的朱笔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心思何等敏锐，南枝语气里那点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心不在焉，如何瞒得过他？只是他并未点破。
上午的时光在沉默中流淌。
南枝站在一旁，心思却早已飘远，他试图厘清自己对沈阙池那份莫名的悸动究竟是什么，是敬畏？是感激？还是……别的？
只是每当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要浮现时，他又下意识地将其压了下去。
这太逾矩了，也太危险了。
他是镇北将军，是臣子，而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带着风尘仆仆气息的信封呈给南枝：“南将军，西边驿站刚送来的，是给您的信。”
西边？南枝心头一跳，接过信封。
信封是普通的黄麻纸，字迹却清雅隽秀，带着一股熟悉的感觉，落款处写着——林子期自西州问安。
南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御座上的沈阙池，沈阙池依旧专注于奏折，仿佛没有察觉，南枝这才小心地拆开信封，走到角落的窗边，借着光线看了起来。
“听闻以君近日高升，竟得御前侍奉之殊荣？啧啧，可喜可贺！只是不知以君在陛下身边端茶递水、研墨铺纸，可还习惯？想当年听说在北疆，你可是连自己的营帐都懒得收拾的主儿……”
南枝看到这里，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混账”，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林子期这家伙，嘴还是那么欠。
信的内容很快转到了正事和近况，林子期抱怨着边地的苦寒、民风的彪悍以及同僚的颟顸（mān hān，马虎的意思），但字里行间也透着为民做事的踏实。
最后，笔锋一转，提到了京城的风闻：
“……另，京中趣事，竟也传到了我这穷乡僻壤。听闻有位南蛮来的明珠公主，对我英明神武的南大将军一见倾心，闹得满城风雨？哈哈哈！以君的魅力，竟已远播南疆，为兄佩服！只是不知，以君你对这位热情似火的公主殿下，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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