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早就决定了要给陈紫陌下一个终身难忘的狠手，来让她对“痛苦”脱敏，但曲安并不着急。
因为残念已经开始涣散，反而使得曲安和自己佩剑的联系变松了，是自己的道意已经牵扯不住这一点念想，反而使得曲安可以走得更远一些。
执念越少的人，越是自由，可越是自由的人，也越容易消散，原因恰恰是执念太少，放在曲安这缕残念上，道理也是一样。
能够走远了，曲安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了一窝兔子回来。
陈紫陌一早过来，就见木板做的笼子里，四个棕灰色的兔子挤在一起，一个个都为了过冬养得毛绒绒，她愣了一下，走过去蹲在笼子前，一个劲儿地盯着那些兔子。
曲安解释道：“也是运气，这些兔子在北域雪原上有不少，它们到了冬天就藏在地洞里，找草籽草根吃，你别看这小东西小，生起来可厉害，要不是我这儿太冷，它们连我这山上都能钻得到处都是兔子洞。”
“这几个小东西多半是被雪狐追着跑过来的，那小狐狸狡猾，不敢靠近这边，就这些傻兔子一头撞进来，我就把它们拎过来，给你加顿餐。”
陈紫陌抬起头看向曲安。
见她神色有点恍惚，曲安还以为她要说，能不能留一只下来，给她养着解闷，结果这姑娘像是大梦初醒似的，一下跳了起来，高声道：“曲师父！我那儿有佐料，这几只野兔子没有家养的肥，烤来吃还是太干瘪了，还是煮吧！”
天可怜见，她都快两个月没有吃过肉了啊！
曲安见状失笑：“我又不吃东西，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不过你会处理兔子吗？”
陈紫陌想了想：“我先把它们打晕，然后用刀把头砍下来，去掉皮毛，嗯，是不是还要去掉内脏？”
曲安起身道：“我来指给你看，直接把头剁下来，搞得血流一地，多难处理。”
从来一派神仙风度的曲安打开笼子，一只手拎起了一只兔子，又把笼子关上：“对敌过招时讲究直击要害，放在兔子身上也是这样。”
曲安的手指掐住了兔子头颅硬骨下方、脖子靠上的地方：“从这里，一刀刺进去，直接割断它的咽喉，也免得它挣扎受罪，然后倒吊起来放放血，差不多了泡进冷水里，回头你再用热水烫了去毛。”
看她动作的娴熟精准，说得头头是道，就知道手下兔命不在少数。
真要动手杀生时，陈紫陌那股兴奋劲过去，看着这毛绒绒的兔子生得可爱，还在曲安手里叫着、挣扎着求生，本能地升起些不忍来，但这是曲安带回来的猎物，专门为她打来的肉食，她难道吃过的鸡鸭猪肉是天上掉下来的？这时候说什么“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是看不到荒野的环境，还是没有饿过？
陈紫陌按下了心里的犹豫，伸手接过兔子，点头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处理了，然后回来练功。”
曲安指了指地上的简陋兔笼：“干脆都带去吧，这种野兔子养不住，都宰了。”
听曲安这样说，陈紫陌打消了留一公一母下来圈养的念头，把手里的兔子扔回兔笼里，一起拎走了。
曲安看她走得干脆利落，笑了笑，转而一叹，那些域外天魔夺舍去的都是人的身躯，要是杀只兔子都下不去手的话，来日和那些天魔对阵，一个犹豫就可能要了性命。
她这些日子是该多找找附近的猎物，带回来让小陌动手宰杀，无论是什么，至少先习惯了这种杀生的感觉。
这其实不是一件好事，但着实是件无奈之事。
修行就是这样，无一日不在心性、世故上来回拉扯，既想要保持天然，又想要琢磨道理，想要杀人自保，还想要心性如故。
习武还能依仗几分天资，入道，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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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紫陌蹲在水盆边洗手，不远处就放着一只更大的木桶，里面泡着四只放过血的兔子。
她一开始手是抖的，尤其是下狠心把刀切下去之后，滚热的血流在她手上，那棕灰色的野兔发出惨叫声，垂死挣扎着，一双没有爱恨的懵懂眼睛看着自己，茫然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遭遇。
有那么一瞬间，陈紫陌觉得自己和那些域外天魔没什么区别。
天魔要食人，她也要杀生吃肉，那些贵生、怜悯、仁义的道理，在这里都是没有用的，因为这就是一个种族生来的需求，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讲。
除非她陈紫陌投胎去做一只兔子，这样她就不用操这份心，埋头在地穴里，奔跑在旷野上，到处找草叶、草根吃，然后有一天被狼、狐狸、鹰，还有人，抓去变成一顿兔肉。
陈紫陌慢慢用温水清洗着手上的血迹，因为在走神，所以动作有点漫不经心。
她杀第一只兔子时手在抖，到了第二只，就不再去看那野兔的眼睛，动作也利落了几分，到了第三只，她已经能够看一眼兔子的眼睛，心里还有点觉得它这样吵闹挣扎有点麻烦，要不要弄点绳子来绑住，到了第四只，她已经没什么想法了。
难怪都说屠夫冷酷，杀死这样连毛带血的动物，看它濒死时的歇斯底里，在这个过程中，她对杀戮的抵触在慢慢降低，因为看着死去的猎物，她不仅明白了自己在做什么，还渐渐明白了自己有什么。
她有一把刀，握在手里，可以切开对方的要害，让它死去，以她现在的力气，对方根本跑不掉，只要一刀就能要它的性命。
想到这里，陈紫陌的手又颤抖起来，她抖得越来越厉害，以至于全身都在发颤，双手用力地搓洗着指间的血渍，用力而急促地呼吸着，却吸入了太多冷气，感到胃里面一阵翻腾，隐隐想吐。
利刃在手，杀心自起。
陈紫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去，甩了甩被搓得通红发疼的双手，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自嘲道：“兔子肉还是要吃的，想这些实属矫情又虚伪了。”
这些日子她没有再做梦，除了凤宴游来找她，每天都睡得很安稳，加上一件仙器的蕴养，陈紫陌的神意在不断增长，这让她越来越敏锐多思，若她是个感情淡薄的人，想到了什么，认为不重要，笑一笑就扔到一边去了，偏偏她不是，就很容易受到影响。
陈紫陌自己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努力适应这种状态，有时候想到一些开心的事情，她就会放纵这些念头，让自己多高兴一会儿，但想到让自己不那么高兴的事情，就会马上约束这些想法，比如说眼下。
语气去想那些，不如想想这几只兔子要怎么吃。
说起来，这宅子的厨房里有油盐酱醋、辣椒八角这些，但没有葱姜蒜，更没有料酒了，哪怕陈紫陌不怎么会做饭，也知道这些是处理荤腥必备的，都没有的话，只能下重料盖盖野物的腥味儿了。
陈紫陌点开了两个月来没怎么用过的系统厨房，想要看看里面关于兔子肉的做法，自己照葫芦画瓢试试。
结果，刚点开菜单，一直灰扑扑的菜单栏里，居然有一行亮了起来，并自动移到了菜单最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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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紫陌匆匆从虚境返回了石殿内。
曲安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有点奇怪，这两个月的相处下来，她知道陈紫陌看着柔弱，其实心性绝不脆弱，这怎么看着像是哭过？
这位太虚宫掌教用轻飘飘的打趣口吻问道：“怎么了这是？杀几只兔子，还把自己杀哭了？”
陈紫陌小心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摇头道：“我这是弄辣椒，辣到眼睛了。”
曲安语气莫名道：“你这是准备做辣兔子？”
陈紫陌点头道：“是呀，我以前常吃，但自己做还是第一次呢，没想到这么呛眼睛。”
曲安摆摆手道：“辛辣损肠胃，你悠着点，毕竟没有经过炼体，别吃坏了肚子。”
曲安饮食一向清淡，哪怕修成了仙人，也不怎么吃重口的东西，但有个人很喜欢这些辣口的东西，还专门喜欢往那些小巷子、小摊子上去买，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坐在一处吃喝谈笑，那时他总说红尘烟火最重处，才有心底最清凉。
这人还有个混不吝的爱好，就是写些市井百姓喜欢听的故事，认为此中善恶教化之功，不下于圣贤书，还拿了自己的得意作跑到蓬莱山来，特意兜售给她。
曲安眨了眨眼睛，忽然道：“你做好了，可以带到这边来吃。”
陈紫陌闻言，笑得灿烂：“曲师父，你也喜欢吃香辣兔？”
曲安道：“既然是你第一次做，把自己都做成一只红眼小兔子了，我的确好奇成果怎么样，不过我这样是吃不了东西的，就看看菜色。”
陈紫陌应了，不再揉眼睛，跑到屋外去，站在柱子后面避风的地方，开始完成自己每天固定的功课，拉开拳架，一招一式认真打拳。
曲安站在剑前，看着陈紫陌动作间已经练出的两分真意，垂首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佩剑，恍惚又回到了自己丧命的战场上。
她就是用这把剑，刺穿了那个人的皮囊，和躲在他皮囊里的那只天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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