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也看到塞西莉亚被刺的地方逐渐也有鳞片蔓延开来。
凯瑟琳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晚她捞起来的畸形鱼，那条头尾融合、鱼身互相缠绕的鱼。
“如果这是结局……”
“我接受了。”
“塞西，你害怕吗？”凯瑟琳注视着塞西莉亚，像是想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刻进脑海里。
塞西莉亚摇了摇头。
“没什么可怕的，凯瑟琳就在我身边不是吗？”
凯瑟琳笑了起来，她带着塞西莉亚站起身，两个人互相支撑着，向着大海挪去。
越是向前，她们贴合在一起的部分就越是融合。
渐渐的，大海的潮水漫过她们满是鳞片、交融在一起的腿，漫过她们的界限不再分明的腰……
大海……无垠的海、仁慈的海啊……
她们倒在海浪中，最终被那无垠的海所接纳。
凯瑟琳甩出去的刀在沙滩上滚了几下，滚到了史密斯的近前。
史密斯蹲下身捡起那把刀，神色复杂地看向霍华德。
“霍华德先生……你…就是海神吗？”
霍华德淡淡地看向他，并未回应。
史密斯突然感觉胃中似乎有什么在翻涌着，他猛地低头“呕”地一声呕了出来……
是水，是透明的、带着咸腥味道的海水。
史密斯想到了之前见过的爱德华、想到了威廉，他既不想变成爱德华那样，也不想变成威廉那样。
史密斯握紧了手中的刀，他转头看了看支撑着沈凝的高寒，又看了看手中的刀。
船长本该坚持到最后一刻，本该最后才离开自己的船。
或许他就该留在船上，随着自己“荣耀”一同沉没在海中。
不知何处的吹来风搅动着海边的浓雾……
霍华德没再理史密斯，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沈凝的身上。
“凝。”
霍华德迈开脚步，踩着细密柔软的白沙走向他。
自从那视角消失后，那种颅骨几乎要炸开的胀痛消失了，但沈凝依旧精神恍惚。
霍华德越走越近，直到走到他面前站定。
“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沈凝的目光越过霍华德的肩膀，看到史密斯船长缓缓倒在了血泊之中。
只剩下他了吗？
不。
还有高寒。
那只扶着他的手臂依旧有力，体温透过衣料传来，是这片绝望中唯一的温度。
之前他们不是说过，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沈凝期望是高寒。
沈凝挣开了高寒扶着他的手臂，走向霍华德。
“不……”
“或许我不该知道任何关于你的事。”
无论眼前的存在是什么，任何和他有关的都极其危险。
或许无知和不接触，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他们，完完全全做错了。
“霍华德……”沈凝喃喃道，“我还用这个名字称呼你吧。”
“你究竟想要什么呢？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这一路以来，沈凝已经筋疲力尽，他嘴唇被海风吹得发干，之前总是控制不住的泪水此刻一点也分泌不出来。
在霍华德开口之前，他再次开口：“不必让我知道，请直接取走吧。”
“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奉献给你。”
“只要你放高寒回到新大陆。”
霍华德注视着他，似乎有些不解。
“你认为，我需要你的允许，才可以从你身上取走你想要的吗？”
当然……不需要。
沈凝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让他们活着来到这座岛上，为什么要让他们经历这些？
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挣扎、追逐、异变、求生，这些戏码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折磨他们吗？
也许是看出了沈凝的疑惑，霍华德伸手触碰了下沈凝的脸颊。
“凝，是特殊的。”
“凝的眼睛会流出海水……咸涩的、悲伤的海水。”
“你本来就该接受我，所以为什么要抗拒呢？”
霍华德的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着沈凝的面颊，一路向上……
指尖悬停在沈凝的眼球上方。
那一瞬间沈凝甚至觉得霍华德会将自己的眼球挖出来，可霍华德并没有那么做。
“这是……爱……”
“爱？”
这下轮到沈凝疑惑了，想想他经历的一切，那些血腥的、可怖的一切，那能称之为爱吗？
“是，”霍华德却道，“人类说的，爱。”
“占有、掠夺、痛苦、畸形、自私……”
“人类说的，爱。”
“凝，永远和我在一起吧，我想跟你分享永恒与无限。”
霍华德的话音刚落，沈凝的手腕猛地被人抓住，他半个身体被身后的力量带着扭向后方。
抓住他的人，正是高寒。
“和我走吧。”高寒急切地道，“你看……”
高寒的另一只手指向海的那边，那里有一条浓雾散开露出的航道，那条救生艇正无声地漂浮在海面上。
“我们之前的献祭其实成功了。”
“和我走吧。”
“我们一起回到陆地上。”
高寒如墨一般的眼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恳求。
沈凝回头看向霍华德。
那位蓝眸的神明静立原地，甚至优雅地伸出了一只手，仿佛在邀请他做出选择。
因为爱，所以给予他选择吗？
爱？
沈凝再次感到了荒谬。
他想起了礁石间痴愚的鱼群，想起了那顶冰冷的铂金宝石冠冕，想起了那些诡丽湿滑的梦境……
他已经想不起最后一次自己吃饭是什么时候了，但他现在一点也不饿、不渴。
回想起来，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被饥饿和干渴折磨过。
每次濒临绝境，霍华德也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
也许真的如这位神明所说，祂爱着自己。
可是神明能理解什么叫“爱”吗？
能理解人类的“爱”吗？
还是仅仅因为自己泪失禁的体质，祂才误认为自己能流出海水？
可笑，自己最痛恨、最恶心的体质，让他遭到了同类疏离、孤立的体质，居然被“异类”的神明所爱。
这只会让他作呕。
沈凝决然转回头看向高寒，就在他准备握住高寒的手时，他的耳边却响起了之前白塔下高寒的那句话：
“祈求祂爱你。”
所以，为什么要那么说？
“和我走吧。”高寒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再次重复了一遍。
沈凝被他带着走向海边。
他们走过委顿在地上、鲜血染红沙滩的史密斯的尸体……
在他们路过后，史密斯的尸体仿佛被谁操纵了一般，猛地抽动了一下，紧接着逐渐站起身。
史密斯脖颈处被割开的口子大敞着，他茫然地、一步一步，与沈凝背向而行，走回马里努斯的浓雾中去。
与此同时，沈凝脑海里如走马灯般回放着来到马里努斯后的这一切。
注视着那片海，沈凝的回忆里，有些片段却不断重复着。
他们第一次搭乘救生艇试图逃离时，凯瑟琳对塞西莉亚说塞西莉亚要坚强和勇敢。
高寒却对自己说凝不需要坚强和勇敢。
在他们三人一起前往海边捕捉畸形鱼的路上，凯瑟琳说她爱着塞西莉亚。
“这也是你说过的，对她的爱吗？”刚刚霍华德是这样问凯瑟琳的。
头尾融合，看似是两条，实则是一条的畸形鱼……
一个冰冷的、可怖的猜想，猛地从他的潜意识的深海跃到了海面上。
沈凝猛地停住脚步，他望着不远处的海边，忽然问道：“你身上应该还有一把刀？”
之前无论是献祭管家，还是船长崩溃自刎，用的一直是船长手中的那把刀。
高寒有些不解，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沈凝看向他，道：“能借我一下吗？”
高寒注视着沈凝，他松开握着沈凝的手，从身上抽出了那把刀。
沈凝握着刀柄，沉默片刻，忽然用尽全身力气，一刀插向了高寒的肩膀。
噗嗤……
是那种熟悉的、令人胆寒的空洞感。如同刺破一个装满水的皮囊，几乎没有阻力。
就像是……就像是插入管家体内一模一样。
那一瞬间，沈凝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他的手臂开始发抖，抖到没有力气再将那把刀拔出来的地步。
高寒低头看了看没入肩膀的利刃，又抬眼看向沈凝，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的神情。
“凝，别怕……”他甚至试图安抚颤抖不止的沈凝。
“怎么了？”
“够了！”沈凝猛地抬头看向高寒，眼中满是崩溃边缘的狂乱和疯狂，“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高寒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他伸手握住了自己肩膀上插着的那把刀，紧接着拔了出来。
刀掉落在沙滩上，此刻高寒肩膀上的伤口却没有流血，反而露出了一些透明的胶状物，那里此刻正流转着冷蓝色的偏光。
沈凝只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他几乎要崩溃了。
果然……果然是这样！
霍华德口里说的“人类的爱”，是掺杂了船上那个真实的霍华德和凯瑟琳这两个人类对“爱”的理解。
如果说船上高寒的行为，还只能说明那是他在听到凯瑟琳的话后对自己的一种表态。
那刚刚霍华德问凯瑟琳的话呢？
那时听到凯瑟琳承认自己爱塞西莉亚的，分明只有高寒和自己，霍华德可没有跟着一起去。
这样再反过来想高寒对凯瑟琳的话的模仿……
高寒本质上，和霍华德一样，都是一个压根不理解人类情感的存在，在吸收了不属于人类的情感后，不断地模仿！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沈凝喃喃着，几乎要发疯。
可他的记忆是真的，他还能回想起那个海风吹动衬衫、宛如白鸟般俊逸的人的模样，还能回想那份想要彼此信任的心意。
他的笑、他的体温、他的情感……曾经都是真实存在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从哪一刻起，他身边的高寒，已经变成了“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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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完美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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