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注视着陷入崩溃的沈凝，眼神依旧温和，甚至可以说带着怜爱。
“凝，不是喜欢我吗？”
“凝不是爱我的吗？”
“凝不是在最后，选择了我吗？”
高寒向前走了一步，他笑着道：“我好开心好开心。”
“果然凝最喜欢和自己一样，眼睛是黑色的、头发也是黑色的人了。”
沈凝瞬间如遭雷击。
他想起来了，霍华德曾经也问过……
“难道这具皮囊你不喜欢吗？”
“还是因为，我的头发不是黑色的、眼睛也不是黑色的？”
呕。
剧烈的恶心感让沈凝崩溃到涕泗横流，他狼狈地环顾四周，却只看到沙滩上散落着被无形之力撕碎的昂贵衣料和……人皮。
“霍华德”不见了。
“怎么了？”高寒有些不解，他蹙起眉，“难道你还是更喜欢那具皮囊？”
高寒刚说完，他伸出手试图搀扶沈凝，他肩膀上的刀口随着他的动作崩开了更大的范围。
其内透明胶状液体翻涌着，似乎忍不住想要倾泻而出了。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滚……”沈凝从喉咙里挤出气音，见高寒伸手过来，在被碰到之前他用尽随后力气嘶喊道，“滚！”
“怪物！好恶心……”
沈凝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跪倒在沙滩上，双手扼住自己的脖颈不断干呕着。
高寒靠近了他，那些涌动着无穷偏光的液体自他的体内涌出，凝成了数根滑腻的触手，近乎于爱怜地轻触沈凝。
“凝，难道不期望和我一起回到大陆吗？”
“我们一起走吧，一起回到大陆。”
“从此后一起生活。”
“这样凝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凝就此不必再惧怕孤独。”
他一边说着，更多的触手迫不及待地撕开了高寒的皮囊，向着沈凝倾泻而出。
在看到触手那一刻，沈凝的灵魂都在战栗，眼前的一切光芒开始剧烈地扭曲起来。
不再……不再孤独？
越来越多的触手环绕着沈凝，犹如在他的身周环绕了一圈绚烂的光幕。
神奇的是，那种强烈的作呕感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永恒的昏暗与温暖。
那种原始而蒙昧的温暖，勾起了一些他早已遗忘的记忆……
仿佛他还是个婴儿，蜷缩在温暖而昏暗的胎中，浸泡在羊水中，不必用肺也能呼吸。
那种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就像他之前从轮船上坠入海中，终于不再挣扎沉入海底那一刻。
啊啊……
他想起来了。
所以那时也是“祂”吗？
混沌的、原始的、永恒的……但是温暖的。
沈凝一时间沉浸于其中，几乎丧失了理智。
可是……可是……
祂究竟是什么，我真的能带祂回到大陆上吗？
沈凝抬眼看了下身周那些变幻的色彩，强烈的眩晕再次让他感到恶心，生理上的刺激让他的眼睛不由得再次渗出了泪水……
有触手欢快地缠上他的面容，舔食着那几滴咸涩的泪，一声一声强烈的意念贯穿了沈凝的脑海，在他的颅脑内反复回荡。
“凝……凝……”
“我明明最喜欢会流出海水的凝了，可是为什么，却不想看到凝流出这样苦涩的海水呢？”
“凝？我的……我的……”
越过了崩溃的极点，沈凝反而陷入了一种异常的冷静。
一起回到大陆？
也就是说，他是可以回到岸上的。
那其他人呢？
如果祂真的“爱”我，那祂能否满足我的祈求……
“你想和我一起回到大陆？”沈凝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
“嗯。”
“那我该称呼你什么呢？高寒还是霍华德？”
触手一顿，似乎沈凝的态度转换让祂感到愉悦，祂贴近沈凝……
“都可以，我的真名……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否则你的灵魂会溃散开来。”
“不过没关系，终有一天，你可以得知我的真名。”
沈凝沉默片刻，他望向马里努斯的深处，浓雾中，一道道身影矗立在那里，注视着这个方向。
“那我还是称呼你霍华德吧。”
“那么……可以让他们也和我们一起回到陆地吗？”
“让史密斯、威廉、佐拉、凯瑟琳……甚至是莫雷，让他们全部得救。”
“还有、还有高寒，让他们得救。”
“如果你是神的话，如果你真的爱我的话，你能做到的，对吗？”
那些流动的液体一顿，它们从沈凝的身周倒退回原地，逐渐堆积组合成了人形。
涌动的偏光霎时定格，显露出了霍华德的样貌。
他那丰沛的铂金色头发在海风中飞动，蓝色的眼眸凝视着他。
那一瞬间，沈凝仿佛觉得自己被他看透了。
沈凝的睫毛颤动，就在他以为霍华德不会同意的时候，他居然说：“好，我答应你。”
轰！
一声巨响在沈凝的脑海中炸开，他眼前的马里努斯、霍华德和一切都开始疯狂旋转、扭曲、破碎。
剧烈的眩晕和扭曲之中，沈凝看到霍华德走到自己面前，爱怜地注视着自己。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为你实现。”
“现在，凝，登上那艘船吧。”
仿佛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操纵，沈凝站起身，麻木地走向大海。
海边那艘救生艇静静停在那里。
沈凝踩进翻涌的海水中，一步步走向救生艇，伸手攀住艇的边缘，翻进了救生艇里。
轰——
无声的轰鸣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他仰躺在救生艇中，注视着被层层叠叠的云遮盖的天空。
就在此时，那些云逐渐散去，逐渐露出了无垠的、纯粹的……
蓝。
沈凝呆呆注视着那片无垠的蓝，忽然意识到……
那并不是蓝天。
而是，祂俯瞰着一切的，蓝色瞳孔。
——
哗……哗、哗……
无垠的梦里，海浪来去的声音始终没有停歇。
很快那安宁与静谧尽皆褪去，极度的疲累和饥饿、干渴中，沈凝听到了一连串急促的英语：
“上帝啊，这不是尸体，他还活着！”
“这是救生艇吗？这附近发生海难了？”
“这真是个奇迹……他居然还活着……医生，人群里有医生吗？这里有人需要救助！”
紧接着环绕着他的，是脚步声、人□□谈的嘈杂声，他被人抬起放在了架子上，他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净的房间里，身上盖着白色薄被，旁边的架子上挂着输液袋。
没多久，护士走进来看到他醒了，帮他检查了一下身体状态。
沈凝大脑内出奇得平静，平静到只剩下那最后一片纯粹的蓝。
等到他身体稳定，几个身着制服、气质看上去就不似普通人的人进来，说要跟他谈谈。
病房里，穿着制服，看上去似乎是他们中的主管的人问道：“沈凝是吗？”
“是。”
主管紧接着又跟他确认了身高、体重、年龄、种族、来新大陆的动机……
沈凝不断回答着“是”“没错”。
主管逼视着他，确实他回答时反应不似有隐瞒后，渐入正题。
“你还记得荣耀号沉没后发生了什么吗？”
沈凝半阖着眼，注视着雪白的被子。
“我们帮助大部分人跳上救生艇，最后和船长、大副他们一起跳上了最后一艘救生艇。”
“最后一艘救生艇里都有谁？”主管再次问道。
沈凝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五个，船长、大副、两位工程师和我。”
主管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资料，点了点头。
“船上最重要的人是一位先生，名为霍华德，你有见过他吗？”
沈凝点了点头。
“我在荣耀号开始沉没时见过他，那时他和管家已经搭上了救生艇……”
提到霍华德，沈凝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被子。
原本平坦、雪白的被褥被他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所以……”沈凝抬头看向主管，“究竟有多少人还活着？”
“我还活着，那船长呢？大副呢？两个工程师呢？”
沈凝迫不及待地想要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
祂答应我了。
祂能让已死之人复活吗？
高寒呢？祂能否归还被占据的高寒身体？
主管用手中的笔敲了敲本子，道：“冷静点，不要激动，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他们还活着，只是因为严重脱水和长期饥饿，还在恢复期。”
说到这里，主管的话锋一转，声音冷而凝重：“沈凝是吗？我有一个问题，需要你如实回答给我。”
“荣耀号沉没事件，包括你在内共有13位幸存者。其中11人是十三天内，于失事海域附近被搜救船只发现救起。”
“唯有你与霍华德先生，是在荣耀号沉没十三天后，在救生艇上被人发现。”
“且救生艇出现的位置，是新大陆的西海岸码头。”
“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和霍华德先生，究竟是怎么在毫无补给、没有动力的情况下，十三天内横跨半个大洋出现在新大陆西岸的？”
“我想你应该清楚，这根本不可能发生。”
沈凝清楚地感到自己体内仿佛有什么翻涌着，他漆黑的眼眸里渐渐蒙上一层水汽……
“船长他们有说什么吗？你们是怎么发现他们的？他们身上有伤吗？被救上来的人里，有一个名叫高寒吗？”沈凝急切地问道。
主管冷漠地打断了他，沉声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沈凝抿紧了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当然记得这一切，那无尽的迷雾、染血的白塔、融合的恋人、肿胀的尸体、非人的触手、以及最后……那俯瞰整个世界的蓝色瞳孔。
可他真的能将这一切说出去吗？
“你们不会信的。”沈凝只能这么回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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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深蓝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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