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重新流回鼻腔，耳边经久不衰的海浪声骤然消失，身体迅速回暖，意识重新回笼……
檀楚煜猛地起身，坐在浴缸内剧烈喘气。
平静的水体被掀起，大半泼洒在瓷砖地面，惊扰四散在地面的影子。
良久之后，晃动的池水随着呼吸的平稳渐渐平息，那张倒映在水面的扭曲面庞终于恢复正常。
就在上一秒，他才见过这张脸。
他回来了……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手忙脚乱地撑住浴缸边缘想要起身离开这片水域，却不料身体虚弱得完全不听使唤，一个手滑令他直接跪倒在地面。
浑身上下都是凉透的水，他来不及多加思考，光着身子爬行向前，扒住洗手池边缘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面前的镜子完好无损，没有被他一拳打出裂缝，脖子上不存在印状态不好抓挠留下的伤口，腹部的痣仍旧和之前一样对称存在。
要说唯一的区别，只有刚才跌倒在膝盖上逐渐显现的青紫痕迹。
镜面中的人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一滴水自细长的睫毛滴落，被他下意识接住。
手掌微微颤抖，他不知道是因为本能对水体的恐惧，还是因为重生后难以抑制的激动。
和第一次重生的情况一模一样。
真的有一个系统让他穿越回来。
只是……
他回到的是哪个世界？
还会和上辈子一样吗？
他是檀楚煜，那么原来的林赫炎呢……
如果一切都没有变，他是不是有机会利用对过去的了解打败秦家人？
真的能实现吗？
由于他的干涉和介入，他们不仅没有彻底整垮秦家，林赫炎甚至提前死在本该美好的18岁，就连哥哥的朋友也被他们连累。
倘若他一开始没有自作主张地出现在林赫炎的生活中，没有扇动那对足以翻天覆地的翅膀，是不是一切都可以回归原状，至少让对方多活几年？
他爱他，可他更希望他可以活下去。
镜子里的人蓦地勾起嘴角，笑得扭曲而张狂，嘲弄他的胆小懦弱，却在下一刻哭丧着脸，委屈地抱怨命运不公。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和他完全相同且有同样遭遇的人。那个人会在此刻恰好出现，告诉他究竟如何是好，而不是仅靠他一个人独木难支。
既然已经有两个相同的人，为什么不能再多一点呢？
他低头看向潮湿的手掌心，上面没有游轮上打斗产生的疤痕，然而其中的触感却是如此真实。仿佛上一秒他还抱着林赫炎尚且温热的躯体，随后一起沉入深深的海底。
海水是如此冰冷，紧紧贴在皮肤表面，流动时带来令人头皮发麻的痒意，如同附骨之蛆缠绕在身侧。
“啪！”
强行打断回忆，将浴室内的暖灯全部打开，他找到毛巾使劲揉搓皮肤，试图将上方的水渍全部擦拭干净。
不行……
好像无论怎样都擦不干净那些恶心的水，细密的痛感针刺般无时不刻折磨他的躯体。他靠坐在身后被炙烤得滚烫的瓷砖地面，绝望地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他因主动跳海略微克服对水的恐惧，却难以消解精神上的痛苦。
各种类似的记忆不断交织，上上辈子、上辈子，还有这辈子……
一会儿是林赫炎的死亡，一会儿是他坠海溺水的画面，一会儿又是苗吟舒和哥哥死前的场景……
所有事物都在攻击他脆弱的神经，像鬼魂一样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他无处发泄，只能任由手腕下意识活动，狠狠抓挠被擦得泛红的皮肤，想要通过躯体上的痛苦缓解焦躁不安的情绪。
头顶的暖风嗡嗡作响，犹如他一团乱麻的大脑。
“叮！”
直到尖锐的闹铃响起，檀楚煜微微睁大双眼，将视线聚焦在虚空中的某处。
是了，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他应该和上辈子一样，赶紧收拾东西起来上班，而不是呆坐在原地，被两世阴影笼罩。
可他真的有必要出去吗……
什么都不做，结局说不定会更好。
他抬起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
那人被暖灯笼罩，本就白皙的身体毫无血色，瘦削的身躯被照得好似在发光，散发出一股神圣而不容侵害的气息。
“你真的舍得什么都不做吗？”
“你不记得游轮上林赫炎坚决的态度吗？他那么勇敢，你怎么能辜负他？”
“出去见一面，一起私奔不是更好吗？”
“万一……他其实根本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不是你接触过的那个人呢？”
檀楚煜缓缓起身，将额头抵在镜子前，向自己质问：“我究竟该怎么做？如果是林赫炎的话……那个林赫炎……会怎么做？”
这一次，他没等到镜子中的自己回答，反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他们分明就是同一个人，本质永远是一样的。
如果他当时是林赫炎，一定也会选择同秦玄奕鱼死网破，让那个人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那么重生以后……
他要复仇。
他一定会选择复仇。
秦家一手遮天，上辈子的事实摆在眼前，就连苗家人都拿他们没办法。
即便他们没有任何胜算，他也要带着林赫炎远走高飞，至少不能让对方得逞。
像是在回应他给出的答案，他听见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第二夜
游轮再次起航
乐谱屡次奏响
愿望重新许下
死亡反复轮回
今夜晚安……」
是家乡小孩子常哼的摇篮曲，怎么会突然自动播放起音乐？
只当是手机出了问题，他蹒跚来到客厅，将手机声音关掉，退掉所有后台应用。
空荡荡的手机桌面上，此刻的时间格外瞩目。
他迟到得彻彻底底。
按理说他应该已经在教室讲了十五分钟的废话，而不是还留在宿舍里悠哉地照镜子。
囫囵收拾一番，他骑着单车向教学楼狂奔而去。
“砰！”
然后实实在在地撞上了一个人。
像是老天在跟他开玩笑，机缘巧合之下，他明明已经迟到很久，过了大家蜂拥报道的时间，却依旧避不开这件事。
这一次，被撞的人反应没有那么快，结结实实地和车轮来了个亲密接触。
“抱歉，你没事吧？”檀楚煜被撞倒在地，顾不上疼痛赶紧起身去检查无辜路人的状态。
微风吹过，脚步逐渐放缓，最后顿在半途，他呆呆地望向坐在地面的人，久久未能开口说话。
时间仿佛在此刻暂停，两人一站一坐，彼此虽相隔甚远，却又好像紧紧贴近。
林赫炎心有灵犀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眼中似有泪光闪过，可能是疼的，也可能是因为思念过甚。
这一刻转瞬即逝，一片落叶自空中飘过，盖过他的视野，再看过去时，林赫炎扭开头没敢同他对视，如受惊的小鹿般立刻站起身，畏缩不安地开口。
“对、对不起……”
十分有礼貌，一如全然陌生的路人。
——林赫炎没有上辈子的记忆。
檀楚煜意识到这一点，忽然间感到无所适从。
最坏的可能发生，他现在还能同上辈子那样，顺利地和林赫炎一步步培养感情吗？
可他知道他依旧是原来那个善良富有同情心的人，因为他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底闪过的一丝担忧。
不就是摔车，又不是被火车撞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亦或是该说什么话，他同样僵硬地转身，准备将自行车扶起。
“滴答……”
一滴鲜红出现在前方的手臂上，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是……他的血？
“用、用这个擦一下吧……”
一张纯白的纸巾递到他的面前，可他的眼里只有那只拿着纸巾看似纤细脆弱的手。
似乎看他还没反应，林赫炎干脆将纸巾塞到他的手里，逼得他不得不去处理伤口。
“谢谢。”将纸巾按在脖子上匆忙处理伤口，他潜意识还觉得眼前人和上辈子一样，一定会很担心他，试图开口狡辩，“你别怕，是我忘记衣服上有个纽扣，不小心划伤的，没多少血也不疼，只是看起来吓人。”
其实不止是纽扣，因为纽扣再锋利，也不可能在瞬间划开一道口子。主要原因在于他刚苏醒时在脖子上抓出的伤口尚未愈合，稍微动一下便又破开一道口子。
好在林赫炎听到这里，只是木讷点头，应该是相信他的借口了。
血止得差不多，檀楚煜望着那团乱糟糟的头发，不由自主地呼唤。
“林……林赫炎……”
即使是第三世，他也依旧难以叫出自己原先的名字。
林赫炎蓦地抬头，眼睛微睁，略显惊讶地望着他。
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不在教室，现在跑出来做什么？”
林赫炎纠结地拧着衣角：“因为这节课的老师还没来，同学们都让我出来找老师。我不知道老师在哪里，只能在附近瞎转……”
檀楚煜顿时了然。都大学了怎么可能这样找老师来上课，明明可以直接电话甚至邮件联系，这分明就是那群人看他好欺负，故意把他赶出来。
恐怕这个时候的秦玄奕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出糗，根本没有出面阻止的意思，还会用在新班级积极表现的理由，把他架在火上烤，不得不选择单独离开。
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火，可他无可奈何，只能开口：“我就是你们的老师，一起去教室吧。”
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完全不在意时间，准备徒步走向百米外的教学楼。
刚迈出一步，檀楚煜倒吸一口气，向右崴了半边。
浴室滑倒再加上骑车摔倒，他这膝盖也要不能用了……
怕林赫炎担心，他立刻假装无事站起身来，继续向前走路。
期间他一直用余光注意身后的人，但对方始终眼神闪躲，仿佛下一秒就要紧张得晕倒过去。
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得不确认这一令他悲伤的事实。
——林赫炎的确没有上辈子的记忆。
等到毫无职业道德的他来到教室时，校内已然响起欢快的铃声。
入学教育的时间早已结束，他们该去开学典礼了。
“看样子我们走得有点慢……”他带着人躲在墙角，自己挡在前面，避免他们被人流撞到，“要不我们直接去礼堂吧。”
没有得到回应，但他知道林赫炎的回答是什么。
没办法，现在还不是逃跑私奔的好时机，他只能顺着人流，带林赫炎走向大礼堂。
路过教室时，他透过窗户瞥见内部的情况。
上辈子他和秦玄奕两人会单独再留片刻，但此时望去，里面空无一人。
和先前的时间线相比，出现一点变化是正常的。或许秦玄奕打算一直等到所有活动结束再来寻找他，因为那个时候他内心的绝望一定会达到顶峰，拼命祈求有人能来拯救自己。
不对，他现在想这些做什么……
当务之急是快点去礼堂报道。
出乎意料的是，他原以为可以和林赫炎坐一起打发时间，却在入场的瞬间被领导抓走单独训话，被迫就此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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