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哥哥……”
时云渺对他的反应没有多意外，他把袋子里的豆浆和蟹黄包取出来，坐在椅子上，平静道：“嗯。过来吃饭吧。”
“……”
时云渺抬眼看向像是钉在原地的褚夜沉，目光沉静：“吃完了，我有话要问你，你有什么要问的，我也会实话实说，不会隐瞒。”
“快过来。”
“……”
这不是驻联会，驻联会已经过去两年了。
时云渺是真的没有死。
时云渺是真的还活着！
这一切，不是梦，都是真的！
褚夜沉迈开腿，脚步浮虚一般僵硬，有些小心翼翼的坐在餐桌前，像是生怕一个动作就会打破现在的场景。他看着时云渺为他把蟹黄包和豆浆摆好，眼眶越来越红，睫毛忍不住轻颤。
“……哥，你真的没有死，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我死了，你很难过吗，为什么那么难过？”时云渺坐在他对面，柔声问。
这句话一问出来，空气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褚夜沉那双漆黑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惊慌，但转瞬即逝，不易察觉。
他撇过头，像是在避免和时云渺对视。等到再转回来，眼眶的微红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平静。
褚夜沉扯出一个轻笑：“云渺哥哥，我们好久不见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朗，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时云渺：“……”
褚夜沉：“我当时听到你的死讯，真的非常难过，不过好在，时间一长我也没什么感觉了。”
“现在重新见到你，真是意外。”
“……”
闹了那么久，褚夜沉这是终于恢复正常形态了。
谦卑恭逊，礼貌又疏离的说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随时随地都若有似无的透出一股距离感。
时云渺突然笑了。
“夜沉，你的演技变差了。”
褚夜沉扯出来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你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有多么失态吗？”
“……我昨天喝多了，喝多了难免会胡说八道，可能还会干一些混账事，时公子不能不理解我吧？”
时云渺看着他点了点头，“对，说的也是。”
“先吃饭吧。”
“……嗯。”
褚夜沉低头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蟹黄包和豆浆，又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
他拿起筷子，把包子夹起来，轻轻咬了一口。咬破的瞬间，滚烫的汤汁涌出，鲜甜浓郁，带着蟹黄独有的醇厚。
褚夜沉其实不太喜欢吃蟹黄包，一直觉得它有一股腥味。
但不知道是不是时云渺在这的原因，他竟开始觉得这小包子有一种独特的风味，鲜香味美。
他又喝了一口豆浆，清甜可口。
感觉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
褚夜沉吃着吃着，想起了正事，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哥…”
“嗯？”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别人都说你坠海死了，你是……”
时云渺笑了笑，答道：“噢，你说这个，其实事情也没有什么复杂的。”
“当时出了事，我第一时间逃跑，本来是想坐船逃去北荣区的，结果在路上被军队发现了，我想着宁死也不进监狱，就一气之下跳了海，之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军队竟然直接就走了，没再管我。我当时跳海的地方离这座岛很近，一路漂上岸，就这么活了下来。”
时云渺的语气轻描淡写，可褚夜沉握着豆浆杯的手指却骤然收紧，塑料杯壁在他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所以这两年……”少年声音发紧，“你一直在曼因岛？”
“嗯，我一直在曼因岛。我根本没有什么地方能去，只能待在这儿。”
“……”
褚夜沉刚刚维持的假面再次有些破碎。
看来真是命运垂青。
如果褚寻鞅不把他派来曼因岛，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时云渺其实还活着。
这样，他往后余生都只会生活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
这件事，他还要感谢褚寻鞅。
“……”
“我现在也把我自己的情况告诉你了，夜沉，我现在问你一遍，你会把我还活着的事透露给行界，邀功领赏吗？”时云渺直视着对方，突然问。
这个问题是时云渺最关心的。
他要风皇褚夜沉清醒着当面给他保证。
“……”
“邀功领赏？”
褚夜沉愣了一瞬，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放下筷子，直直看着对面的人：“时云渺，如果没有那次变故，我们两个的关系应该算是很好的吧？我们…相处那么久，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而且我之前也说过我不会把你的事和任何人说吧，你就这么不信我？”
时云渺平静的注视着他：“我只是需要一个保证，之前的都不算，我要你当面保证。”
空气凝固了几秒。
褚夜沉最终轻笑出声，后靠在椅背上：“时公子不用担心，我用不着拿你去领赏，以我在十三行界的权力和知名度，这种所谓的奖赏对我而言可有可无。”
时云渺一直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心情好了不少。
褚夜沉却吃不下饭了。
时云渺见状：“怎么不吃了？”
褚夜沉：“饱了。”
时云渺拿纸巾擦了擦嘴角：“那好，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褚夜沉：“……”
“刚吃完饭就要问问题吗？”
时云渺不容拒绝的点点头，“我刚才说了，吃完饭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褚夜沉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缴械投降了，他擦完嘴擦完手重新坐板正，故意的坐了个被审讯的犯人坐姿，声音维持着平静：“好吧，你问。”
时云渺将他的动作收在眼里，他笑了笑，然后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首先，我们在医院里的那一次，你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我那是突然看到你太激动了，一不小心就晕了。”
“太激动就会突然晕倒吗？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脆弱了？医院里的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就是太过激动造成的突然昏厥，没什么事。”褚夜沉观察着他的神色，又补充道：“你想想啊，你见到一个死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你会是什么感觉？过分惊吓也是正常。”
时云渺：“……”
“好了，我解释完了，就是这样，云渺哥哥还要问什么？”
时云渺没有立即问他下一个问题，反倒是注视着他，沉默了很久，突然道：
“褚夜沉，你是生病了吗？”
褚夜沉的指尖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他垂下眼睫，再抬眼时已经换上了漫不经心的笑意：“生病？我能生什么病。”
“云渺哥哥，这两年我确实过的不算太好，但生病是不可能的。”
时云渺：“可你昨天晚上说你一直出现幻觉。”
“这个，是因为喝多了脑子不清醒瞎说的，喝醉了难免会幻视一些东西，这很正常吧？”
时云渺沉默片刻：“……对，你说的也是。”
他没再提幻觉，虽然褚夜沉的解释过分牵强，这事也很诡异。他沉默了一会儿，道：
“我还有一个问题。”时云渺突然倾身向前，“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我记得你从来不抽烟的。”
早上时云渺先醒过来，他醒了在这间以前住过的豪华公寓转了一圈。
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偌大的公寓里只有一个东西突兀——一盒放在茶几桌上的格诺香烟。
那盒烟还很新，但还是能明显看出来有人拿出来抽过。
以褚夜沉的身份地位，这座小岛上，没有一个人有资格让褚夜沉敬烟，这公寓也根本不会有其他人来，所以这烟就只可能是褚夜沉抽的。
“……”
褚夜沉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这有什么？抽个烟又不会死人，再说了，你不也在抽吗？”
“你跟我一样吗？我问你，这件事，你爸知道吗？”
“他……”
“褚总领不知道，对吧？”
“……”
见褚夜沉沉默的样子，时云渺就知道，自己八成是猜对了。
这小子那个控制欲强的可怕的总领父亲是真的不知道这事。
时云渺深吸一口气，皱起眉：“褚夜沉，你学这个干什么！？你爸对你要求有多严你不知道吗？他要是知道你染了这种坏习惯，到时候可有你受罪的。”
褚夜沉的爸爸，景晏第一行界总领褚寻鞅。
这个男人，称得上是一位优秀的领导人，手腕强硬，心狠手辣，但不是一个好父亲。
褚夜沉，是他的儿子，更是他的工具。
是他彰显自己能力的工具。
“…云渺哥哥，你管的太宽了。”褚夜沉淡漠开口。
“……”
“我不是小孩，抽个烟也没什么，只要不被他发现就好了。”
“………”
沉默再次在两人之间蔓延。
褚夜沉说的对，他确实管的太宽了。如果是两年前，他还是时公子的时候，褚夜沉学这玩意说他两句是应该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只是一个死了的犯人。
没有资格教训风皇。
时云渺当然明白这些。
但明白归明白，时云渺还是要问。
第一个原因，是因为时云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早上知道那盒烟是褚夜沉抽的时候，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突然就涌了上来。
失望、愤怒、疑惑、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但那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正在欣赏一件极其漂亮的雕塑瓷娃娃，娃娃制作精美，神态栩栩如生，欣赏的那个人喜欢它喜欢到了极点，最喜欢的就是娃娃的完美无瑕。但有一天，人照常欣赏感叹着娃娃的美丽无缺，但它突然毫无预兆的碎了，露出了精致外表下污黑、丑陋的泥，它不再完美了。
人看到后一边心疼娃娃破损一边又忍不住失望，就像神走下神坛后，供奉他的人发现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人们想象的神圣高贵。
人群会失望，会愤怒，会疑惑是不是弄错了，各种负面情绪交杂。
就像现在，他觉得褚夜沉不该抽烟，不该是这样的。
“……”
还有一个原因，他要试探褚夜沉的态度。
他要知道褚夜沉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
今天早上醒来所发生的一切，时云渺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把自己和褚夜沉放在同等的位置上而出发的。
他知道，在这个少年面前他不是摇尾乞怜、寻求宽恕的犯人，褚夜沉并没有把他当逃犯来看。但他还想知道，除此之外，在现在的褚夜沉心里，他是否占还着一分一毫的特殊位置？
两年前，时云渺褚夜沉在驻联会认识之后就暧昧不明的，虽然到最后也没有挑明，但时云渺能隐隐感觉出来——
褚夜沉喜欢自己。
时云渺那个时候只是单纯喜欢和长得好看的人玩，褚夜沉却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
他看的出来，那双眼睛里沉淀的感情，远比一场露水情缘该有的要深重。
只是不知道已经过去两年了，褚夜沉是否还喜欢自己。
他不需要褚夜沉多么深爱，他只要褚夜沉对他还有一点特殊的感情，这份感情要能支持褚夜沉心甘情愿当他重返权力场的跳板。
时云渺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不甘心让那个诬陷他的人逍遥自在，颐养天年，不甘心一辈子躲躲藏藏。
更不甘心，往后的这一辈子就做一个碌碌无为毫不起眼的普通人。
两年这样的日子他都受不了过够了，更别说一辈子了。
褚夜沉兴许就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机会，可以帮他“死而复生”，帮他重新回到权力中心。
只是，目前看来，试探结果不容乐观。
褚夜沉明说不让他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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