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历史 > 纵马 > 第2章 月明

第2章 月明

正月十五夜。

见王季衡已经在她事先与白家小娘子相约处等候,宋妤朗叫跟随的仆从们各自散去,自己亦适时离开,免得搅扰了这两个好不容易才能同游灯会的别扭家伙。

她没带仆从也没乘车,只在袖里揣着换了素鞘的宝石匕首,仍然作男子打扮,锦袍革带黑幞头,在彩绣鲜妍的游人丛中毫不惹眼。莫名地没心思看灯看人,宋妤朗沿着走过无数次的街一路漫行,遇到一串花灯便转一次弯,任凭沸地盈盈的鱼龙声光掠过,逝水一般倒流去远。

一番游荡后再拐进回公主府的近路,她察觉身后多了个行迹鬼祟的人影,怎么甩都甩不掉。顺着近道再走无异于给跟踪者偷袭机会,她便几次回身向街心走,那人竟也耐得住性子,生生等到她再次脱出人群,锲而不舍缀上来。

年年上元都是随心所欲地出行归家,没道理让一条尾巴败了本就不佳的兴致。

十四岁后打架就没输过的广宁郡主一时心紧,握好匕首绕回了僻静偏街。

“别跟了。”

宋妤朗停下步伐猛转身,视野所及处一霎间归寂。

“不知你是哪位尚书将军派来的,跟了一夜也不容易,早些回去禀报你家郎主,我的事轮不到他们操心。”她半句一顿听着四下声响,缓缓移步,“圣旨未下,光凭你们休想动公主府,缩在一旁看也不行。”

她心头梗了数月的一口恶气开始在胸中翻涌,小刀柄上的宝石都要攥得嵌进手心。若这人知难而退就此离开倒也罢了,若他不依不饶死跟到底,宋妤朗会免不了想把他揪出来见光,面斥也好动武更好,直到这不识趣的家伙连滚带爬为止。

但万一自己下手重了,将人打出个好歹,指使这眼线来的贵人也难免妨害她父亲,一时快意换来长久祸患。已经成人的广宁郡主断然做不出这种事,想出的气只能从手头转到嘴里,骂退那没声没响的尾巴。

“快滚,不然我可不管你要不要命,你家郎主要不要面子。”

宋妤朗说罢俯身捡起一块碎石,朝着听出的方向猛掷。道外足音几乎在飞石落地的同时响起,隐匿的人躲开砸击,脚步声却并没远去,而是越发清晰地向着她来。

鬼祟影子终于现了轮廓,是个肩宽背阔的高大男子,与她一样着袍戴巾,半明半暗间看不清相貌。

宋妤朗不自觉地退了半步,而后发现此人在快步朝她走来,行动间势状汹汹。眉眼神情仍然看不真切,但宋妤朗分明查知凶险——埋进血骨里的警敏已经在她回神之前发作,驱着她迅速寻到出路,不顾细想地反身狂奔。

不言不语节节逼近,来者必定不善。

全凭记忆在每个岔口横冲直撞,身前一直有路可走,见不到一盏多余灯火,也不知哪边是尽头开阔处。稍停下辨认方向,追逐的足音便在耳边响起,催着她继续跑动。平地上辗转了许久,见前方坊墙不如先前高大,宋妤朗索性用起少时练熟的本领,迸出最后的气力逾墙而过。

嘶鸣声自耳边响起,宋妤朗猝然一惊,随后明白自己落地不远处拴着匹马。身后的人似乎也听到了马蹄叩地声,但她管不了这许多,抄起匕首扔了刀鞘,径直去砍拴马的绳索。

马性不驯,匕首比预想的还要不中用,宋妤朗一手拽着马匹一手下刀,好容易断开粗绳,穷追不舍的人影已经闪到墙头。男人先她一步拽住缰绳踏定马鞍,反手缴下宋妤朗的匕首据为己有,顺着夺刀的动作钳住她臂膀,一拉将人横带上马。骏马显然更依顺这人的指令,男人刚在马背上放好宋妤朗,它便匀匀稳稳跑起来,转眼间出了逼仄巷道,扎进宽阔的正街。

“你是什么人?”

达达蹄响中宋妤朗近乎嘶喊,摸索着找他臂上穴位欲打。男人倒抽了一口气,微微俯身沉肘让她动不了手,又补一击切在她脖颈。宋妤朗被他敲得一阵眩晕,放下了半抬的小臂,那人许是以为她已经昏厥过去,顺势将她一拨靠在马颈上。

整张脸都在他可见处,宋妤朗不敢睁眼,默默估算着跑马的步数和方向。这时应该已经离开灯市很远,好在拐绕穿插的次数不多,她能记住路。

还有一线机会。

蹄声渐渐稀疏变轻,周遭月光淡薄,她聚精会神感受着这人勒缰的运力,趁他翻身下马无暇羁束自己的一瞬全力跃起,顺势一脚踢向那人胸口,撑住马腹踉跄着落了地。

对方反应也极快,挨了她全力一脚后立刻站稳,闪身封住她去路,向面前的废宅一声呼哨。屋内又走出两个与他身量仿佛的男子,三两步赶到近处,将宋妤朗虚虚包围起来。

没有刀剑傍身、独身面敌,所学的身法招式再巧妙精熟,在力量远胜自己的强敌面前也只如小儿游戏。宋妤朗勉强与其中两人走过三招,在夹击下左支右绌节节后退,撞进最初劫她的那人手中。男子出手如电,再没给宋妤朗抽身的机会,一把拽过她双腕用布带捆紧,拖着她向前走。

宋妤朗犹未服输,借力跃起踢他膝窝。男子猝不及防地单膝跪倒,手头却没松半点劲力,顺着动势将她平掼在地,一只手死死摁着她肩头。其余两人匆匆上前绑好她脚踝,他才出着大气站起身,对那两人说了句话。

听清他语音毫不费力,宋妤朗心头悚然——那是她跟丹珀现学的乌图话:“守好门外”。

下一刻,她就被摁倒自己的歹人拎了起来。

启门放人点灯一气呵成,男人揭下蒙面黑布,宋妤朗终于看清他面貌。此人五官极鲜明深刻,说不清是外族样貌还是汉人生来如此,束起发髻更显得眉骨鼻梁高耸挺拔,一双眼睛使人轻易想起自西北天穹俯冲的鹰隼,目光锐利得似要将人刺个对穿,经浓直的眉毛一压消去几分锋芒,又添了幽深难测之感。

此时,这张不算异相的脸沉如深空,眼瞳里两点星芒始终聚在宋妤朗身上,看得她莫名烦躁,却并不觉得惧怕惶惑。

这人有许多次伤她性命的机会,但她还筋骨无损地坐在此处。

“你是乌图族人。” 宋妤朗靠着墙挺起脊背,尽力话音铿锵。

强敌当前,已经输了武功,万万不能再输了气势。

“没错。”男子从容跪坐下来,宋妤朗仰起的脸随之落下,“我是乌图族颉吉尔老可汗之子,云格。”

突如其来的回答比飞石还迅疾,宋妤朗甚至疑心自己没听清,一时间连该摆出什么表情也忘了,只是定定望着眼前这张脸,丝毫没察觉对方神色开始微变。

在跳墙进太学的那些日子里,她冒着被当场赶走的风险逢课必听的军略讲堂上,曾数次出现过“云格”这个名字。

颉吉尔可汗的第三子,在乌图外戚乱政、欲除尽原王室时,受族人与旧部庇护得以保全性命;在奴隶堆中蛰伏谋划多年,联络父汗昔日臣属,趁乱政者处理风波无暇他顾,一举将其从尚未坐稳的可汗位上又推了下来,夺回汗位后更及时拔除了身边意欲叛变的近卫。彼时大昭和乌图战局胶着,正是云格复位的消息传来,朝中议和的风向就此压倒坚战:前线苦战自不必提,乌图新可汗也需要整饬四分五裂的部族,若不尽快休战与大昭修好,乌图将会不堪重负,彻底陷入连绵往复的灾祸。

学官讲授时只把云格当作一桩例子,并未详细说明他究竟如何经略、如何夺回本氏的权位。年少的宋妤朗曾连猜带想地揣度他做过什么,甚至也想过若有朝一日乌图使团来京阳,她能借着弘平公主之女的身份大胆一番,当面问一问知情人。

现在人或许就在她眼前,但显然不是什么好时机。

“你有伪造大昭的公验么?给我看看。”宋妤朗神态凛然,似乎忘了自己才是被绑缚的一方。

“郡主要去检举我吗?”云格说得随意,却从怀里摸出公验,展平递到宋妤朗眼前。

他的汉话流利板正,吐字比她见过的许多人都要清晰,像是被人仔细纠过音,磨去了与中原不相容的语调抑扬。

“我没那种闲心。若是被人揭穿了,倒霉的可不止你一个。”宋妤朗瞥了一眼纸面,抓到他化名的“宋”姓氏,“怎么证明你是云格?”

“宋将军麾下的侯副将与我有通信,只是没带在身上。”

“我父亲?”

“是。”

云格答得恳切,宋妤朗盯着他,猝然抬手抓住没来得及收起的公验,与云格短暂僵持。他并没用力抽回纸张,只是原样拿着,等宋妤朗松手。

“就算你是云格,为什么我问一句,你便告诉我自己的身份?身为可汗,就算使团要造访大昭,此时你也应在乌图大境内主事,为什么要冒着被抓的风险潜进京阳?”

“你不信我是云格,但我刚才知道了你是广宁郡主。”云格眉头微舒,“既然你是宋将军和弘平公主的女儿,就应该告诉你。”

“若真有你说的通信,回去之后全部烧掉,一个字都不要留。”

她迟疑了一瞬,补上一句称不上合时宜的话:“如果你当真把我父亲当作盟友。”

手握兵符威倾边陲的驸马只在定国时为天家所倚重,而今乾坤定鼎、弘平公主病逝,依然执掌铁骑的宋镇云便成了圣人的忌惮。不论与乌图可汗往来的书信中写了什么,不论和边军将领通信的乌图人是旧王族还是新贵戚,在视公主府为患的朝臣眼中,这些文书都无异于宋镇云里通敌军的罪证,足以翻覆他一切生前身后名。

云格像是故意让她知道自己全然领会,神情张弛一分不漏地写在面上,沉默着点头应允,直到宋妤朗同样拿出要听他说话的眼神才继续开口。

“我先来京阳的原因不好与人说,之后会向圣人禀明。求助于郡主,是想打听一个人的消息。”

宋妤朗神色不悦,扬了扬被束起的手腕。

“有求于人就拿出求人该有的样子来,这是什么意思?”

云格轻轻摇头:“如果你不抢马,落地后不偷袭我,也不至于……”

“松开。”宋妤朗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伸臂让云格划开绳索,无论如何说不出自己是被他吓得夺路而走,又正撞上他预先备好的马匹,“你被歹人跟踪,自料打不过对方,不想尽快脱身的办法,难道杵在原地等人来杀?”

“抱歉惊扰郡主。”

宋妤朗没正眼看他,在原地束手束脚地活动筋骨,云格默默拂走地上断绳,没多说一个字。束缚终于消干净,她不疾不徐正坐起来,勉强撑起几分东道主的架势。

“你想找的是什么人?”

“是我胞妹,名叫依齐娜,七年前被狼贼拐卖,据追查是被带到了京阳。她今年十六岁,眼眸碧青,会说汉话,左臂手肘处有道细长伤痕,直贯到手腕上。”言及此处,云格忽然放慢语速,“我跟着查密探的巡兵走遍了城内都没能寻见,只剩公主府。”

宋妤朗忍不住腹诽起被云格单跟着走遍了京城都没察觉异样的巡兵,对云格说话的吐字又硬了几分:“府里近几年只进过一个乌图族的姑娘,每日待在我身边,形貌与你说的并不相符。不过她对我说过,部族中不只她一人遭此横祸。伊齐娜是在秋冬之交被带走的么?”

她跟着自己的言语垂下眼帘默想丹珀,没看见云格面上的讶异转瞬即逝。

“大约在下雪之前。”他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咬了咬牙,没有答非所问。

那是个真正的多事之秋。弘平公主在陇右道旧伤发作,不出半月遽然逝世,宋镇云在妻子身边难顾家中,不久又传来颉吉尔可汗被刺杀、乌图乱局爆发的消息。宋妤朗被接进毅亲王府暂住,日日想着西行去见母亲最后一面,最终也没能比旁人更近她分毫。

旧事惶惶惊心如梦魇,宋妤朗不愿多停留半刻:“好了,我去问问丹珀便知。如果有消息,三天后日中我会让她去崇仁坊梅苑,你到时和守门说找丹珀姑娘,叫他放行。我尽力至此,能否寻到全看机缘。”

云格端端坐正,向她行了一礼:“多谢。等使团抵达后,我必定还郡主这个人情。”

“不必刻意谢我,请阁下记得大昭与乌图的和约要义就好。”宋妤朗的话锋跳了一大步,“不易土地,不害生民,不纳钱帛,不结姻亲。”

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在最后四个字停顿得久了些,见云格神色如常,索性丢开不想,准备着下一句要说的话。

“当然。”云格再次颔首行礼,“这是父汗、我乃至乌图全族的心愿,想必大昭也会乐见。”

“徐使君应该更会欣慰。”

云格脸上再次闪过一丝讶然,宋妤朗看得分明,乘着自己扭转开的节奏一气说下去。

“近十年间长留乌图又并非被迫的大昭臣子唯他一个,你明知公主府与乌图关系匪浅,为什么我问起凭证时不提他的名字?”

云格眼睫微紧,偏过头站起身背对着她,只让宋妤朗问得越发急切:“你学汉话绝对不止三五载,教你说汉话的是不是他?先生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瞒……”

话没来得及问完,一张皮裘从天而降,将她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拉扯寻找一阵,宋妤朗从厚重绵软的皮毛中探出头,只看见云格灭灯后留下的一室晦暗。门页紧合,先前距她不过几尺远的人已经迈出去,没有影迹晃动可寻。

精铁和木料的刮擦声响起,有人用刀当作门闩,将她锁在了屋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绝品小神农

李嘉宁的奇妙之旅

时光和你都很美

神豪军阀周卫国

我,最强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