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是我们三殿下吗?”谢珩眼睛一亮,夸张地高声嚷嚷,折扇一合,遥遥指着来人,“殿下今日这身行头,未免也太过隆重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不是来贺喜,是来抢新郎官风头的。”
卫峥眼皮直跳,急得用力去扯谢珩的袖子:“世子!”
萧承懿步履未停,行至近前,闻言只淡淡瞥了谢珩一眼:“世子说笑了。”
他今日确实穿得比往日正式,靛青色锦袍上以银线密密织就流云暗纹,光线下隐有华光流转,衬得人身姿颀长,眉目如刻。
“说笑?小爷我可没说笑。”谢珩绕着人转了小半圈,口中啧啧称奇,“殿下快瞧瞧您自个,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非奸即盗’的气息。说,您是不是背着咱们,偷偷准备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礼,打算在宴上一鸣惊人,好叫那崔大姑娘对您刮目相看?”
卫峥只恨不能当场缝上谢珩那张破嘴。
萧承懿不以为意:“我来此,是为寻礼部王大人,探讨春祭仪程细节。”
“探讨仪程?”谢珩笑得前仰后合,“殿下这借口找得未免也太没诚意了。王侍郎今日休沐,阖府都在家中为老夫人贺寿,您这会儿跑来长信宫寻他,莫不是料定他会为了见您一面,连亲娘的寿宴都不顾了?”
“小爷我懂,都懂。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殿下您这是......”
萧承懿眸光微闪,然则照旧面不改色道:“是我记错了。”
“记错了?”谢珩笑得颇为放肆,换上用一副“我懂我都懂”的促狭神情,“殿下啊殿下,您就别装了。小爷我都看出来了,您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放心,小爷我嘴严,绝不会告诉旁人,您是为了崔——”
“世子若闲得慌,不如去帮礼部核对宾客名单。”
谢珩立刻垮下脸:“殿下好生无情。”
卫峥忍俊不禁,又怕谢珩恼羞成怒,连忙打圆场:“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去长信宫吧,免得误了吉时。”
三人并肩而行,不多时便到了长信宫外。只见宫门大开,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盈门。宫娥内侍穿梭其间,引各府女眷入内,男宾则在外殿稍候。
……
长信宫中,香雾缭绕。
殿内,十二名着绛纱裙的宫娥手持金丝楠木托盘,鱼贯而入。盘中各色吉祥物件:玉如意、金剪刀、玉梳篦、珍珠粉、胭脂盒......件件精雕细琢,熠熠生辉。
崔明禾跪坐蒲团之上,一袭正红色广袖宫装礼服,衣摆绣以繁复的石榴花纹样。乌发披散如瀑,垂至腰间。她低眉敛目,神色肃穆,与平日骄矜模样大不相同。
太后端坐主位,着绛紫色翟衣,头戴九凤金冠,华发如雪,眉目慈祥。左右两侧坐着几位年长命妇,皆是崔家亲眷。丹阳公主侍立一旁,手捧托盘,其中盛一柄金丝凤簪。
“吉时到——”
礼官高唱,乐声顿起。
“请太后娘娘为崔姑娘加笄。”
崔明禾双手交叠置于额前,深深拜下。
“明禾今日及笄,哀家甚慰。”太后缓步起身,声音温和,“你母亲去得早,哀家视你如掌上明珠。今日为你加笄,望你日后谨守闺训,持重端方,不负清河崔氏百年清誉,光耀门楣。”
崔明禾再拜:“谨记姑祖母教诲。”
太后自宫娥托盘中拾起柄羊脂玉梳,玉色温润,在烛光下泛着莹莹微光。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左手轻抚过崔明禾发顶,玉梳自额前缓缓梳至发尾。第一梳,发丝如水般滑过梳齿;第二梳,带起一缕幽兰暗香;第三梳,乌发已服帖垂落,光可鉴人,再无一丝杂乱。
三梳而过。
“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早有经验老道的梳头宫人上前,轻柔将她披散的长发拢起,改绾成单髻。一支素木笄自髻侧斜稳稳插入发,朴实无华,却衬那张明艳面容愈发清丽脱俗。
“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崔明禾睫羽微颤,抬眸望向铜镜中的自己——镜中人眉目如画,却已稍褪去稚气,显出几分陌生而端丽的轮廓。一丝微妙的茫然与重量感悄然爬上心头。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
取下素笄,丹阳公主适时将托盘捧近。太后从中拈起那支华光四溢的金丝凤簪。金凤振翅欲飞,口衔东珠,光华流转。簪尖轻挑,插入发髻正中。
“敬尔威仪,淑慎尔德。”
太后指腹拂过崔明禾衣领,将礼服领襟整饬得一丝不苟。红衣金簪,衬得少女雪肤花容。
“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崔明禾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金簪沉甸,压得她脖颈微酸,却不敢稍动。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
九翚四凤冠被缓缓戴上。金丝累成的凤鸟展翅欲飞,珍珠璎珞垂落额前,织金云霞帔披上肩头。
“威加尔服,爰终令名。”
太后手指抚过凤冠上每一处纹路,最后停在崔明禾肩头,微微用力。
“承休太后,以安兆民。”
最后一句祝辞落下,满殿肃然。崔明禾心头一震,抬眸对上太后深邃的目光。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拜——”
崔明禾依礼起身,转向殿左。崔太傅立于众宾客之首,眼眶微红。她缓缓屈膝,叩拜下去。
“一拜父母养育之恩!”
额头触地。
“二拜师长教诲之德!”
转向正座太后,再行大礼。凤冠珠珞叮当作响,垂下的璎珞遮住了她微微发红的眼眶。
“三拜君王庇佑之泽!”
最后转向御座方向。皇帝虽未亲临,但御赐九翚四凤冠已昭示一切。她深深伏下。
三拜礼毕,崔明禾缓缓起身。殿中烛火摇曳,映照在凤冠之上时金光流转,珠玉生辉。
“礼成——”
满殿宾客齐齐起身,丝竹之声再度响起。
“好孩子,从今往后,你便是大人了。”太后轻拍她的手背,目光慈爱。
一名内侍官躬身趋步近前,手中捧一方早已备好的文房四宝。
及笄礼成,接下来便是赐字。
太后净手之后,接过宫人递来的紫毫笔,饱蘸墨汁,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悬停片刻。
崔明禾跪坐于太后身侧,垂眸看着那片雪白的纸,心中竟有些许紧张。
太后的笔锋动了。
笔走龙蛇,两个遒劲的大字跃然纸上——“望舒”。
“《楚辞·离骚》有云:‘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望舒,为月驾车之神,清辉皎皎,遍照山河。明丫头,你的名字里有个‘明’字,哀家便为你取字‘望舒’,愿你此生如明月清朗自持,不为阴翳所蔽,不为俗尘所染。眼界开阔,胸有山河。”
望舒。
清辉皎皎,遍照山河。
崔明禾心中百感交集,她俯身再叩首,其声清朗:“望舒,谢姑祖母赐字。”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恭贺之声。命妇纷纷上前,口道吉祥话。崔明禾一一回礼,举止得体。
正待命妇们簇拥着崔明禾说话时,礼官匆匆入内,在太后耳边低语几句。太后微微颔首,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几位内侍捧着礼单入内,跪地禀报:“启禀太后娘娘,各府贺礼已清点完毕,请太后娘娘过目。”
太后接过礼单,只捡最上头一册略扫一眼,笑道:“诸位有心了。”旋即将册子递给身旁的崔明禾,“明丫头,你也瞧瞧,都是大家的心意。”
崔明禾起身,接过厚厚一沓礼单。指尖划过宣纸,上面用工整小楷罗列各府的贺礼,琳琅满目,极尽奢华。
她目光一一扫过。
“东宫贺礼:赤金累丝头面一套,鎏金狻猊香炉一座,蜀锦十匹,织金妆花缎十端......”
“安王府贺礼:翡翠屏风一座,和田玉如意一对......”
“谢府贺礼:前朝名家字画一幅,紫檀木雕花妆台一张......”
“杨府贺礼:青玉笔洗一对,澄泥砚一方,徽墨十锭,云锦二十匹......”
“周府贺礼:掐丝珐琅香炉一座,沉香木念珠一串......”
贺礼虽贵重,却也不过是寻常世家往来之物,算不得出奇。
翻至下一页时,她捻纸页的手忽然一顿。
“三皇子殿下贺礼:泥金纱六匹,青瓷茶具一套,累丝嵌宝金凤簪一对,东珠耳珰一双,《女则》手抄本一册。”
指腹无意识地在那不合时宜的二字上摩挲了一下,她忽地将嘴一撇,险些冷笑出声。
——好一个萧承懿!
这礼送得,当真是......别有深意。
别的倒也罢了,偏生还附赠一册《女则》。这不正是暗讽她当日在学宫撕毁他策论之事?还是在提醒她谨守“女德”?亦或是讥诮更早之前她撂给他抄的那卷《女诫》?
崔明禾强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面上不显,只将礼单轻轻合上,递还给身旁宫人。
“怎么?”太后目光何等锐利,捕捉到她瞬间的凝滞,温声问道,“可是哪家的礼不合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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