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祖母说笑了。”崔明禾垂眸浅笑,“各家贺礼皆贵重用心,明禾感激不尽,何来不合心意之说。”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未再深究,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殿外忽传来一阵骚动。礼官匆匆入内,躬身禀报:“启禀太后,太子殿下亲至贺喜。”
按礼制,及笄礼本为女眷内帷之事,太子亲临着实是破了常例。太后先是惊讶,而后笑道:“哦,璟儿来了?快请进来。”
话音未落,珠帘已被一只修长的手拂开。一道明黄身影已然立于殿门口,龙章凤姿,气度天成。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太子踏入,朝主位恭谨一礼,“听闻明禾妹妹今日及笄之喜,孙儿特来讨杯酒喝。”
殿内女眷纷纷垂首避让,口称“太子殿下万安”,余光偷觑这位储君风采。
太后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她抬手虚扶一记道:“你这孩子也来凑热闹。快过来,让皇祖母好生瞧瞧,近来忙于政务,可是清减了?”
太子依言上前,在太后身侧的绣墩上坐下,任由太后拉着他的手细细打量,神态温顺。寒暄几句后,将目光转向她,温声含笑道:“明禾妹妹今日真是光彩照人,宛若神女临凡。‘望舒’这字,皇祖母取得极好,与你甚是相配。”
崔明禾心头微跳,屈膝一礼:“谢太子殿下赞。”
太子示意随侍的内侍上前,那内侍手捧一个紫檀木嵌螺钿的锦盒,他伸手接过。
“先前送来的贺礼,不过是聊表心意,循例之礼。”
盒盖揭开,两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静静躺在绛色丝绒上,莹润生辉。光芒并不刺目,反而如水般清冷,似将一捧月色揉碎了盛在其中。
“这件,才是本宫特意为明禾妹妹准备的及笄之礼。”他道,“南海贡品,父皇赐予孙儿把玩。今日见明禾妹妹风华,忽然想起《诗经》有云‘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明珠皎皎,正配佳人。”
崔明禾眼波微漾,红云自颊侧升起。她以双手接过锦盒,指尖与太子衣袍不经意相触,如触电般微微一颤,忙垂眸:“殿下厚赐,明禾愧不敢当。”
太后将二人情状尽收眼底,眼角笑纹更深,拍了拍崔明禾的手:“璟儿有心了。明珠皎洁,正合明丫头气质。”
太子谦和一笑:“皇祖母谬赞。孙儿不过是借花献佛。”他目光在殿内扫过,又说,“听闻三弟也早到了?怎的不见人影?”
太后脸色笑意微敛:“懿儿在外殿候着。今日是明丫头及笄,内殿皆是女眷,按礼制,男宾不便入内。”
“原是如此。”太子颔首,忽又想起什么,“说来三弟近日在礼部观政,颇得父皇赏识。工部与礼部在春耕、河工、祭典物料调拨上多有交集往来,孙儿正想寻他商议一二。”
崔明禾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绷紧。太后却欣慰道:“你们兄弟和睦,哀家心甚慰。懿儿性子沉稳,璟儿若有疑难,不妨多与他商议。”
“皇祖母教诲,孙儿谨记。”太子恭敬应话,转而看向崔明禾,“明禾妹妹既已及笄,想必不日便要议亲。不知可有中意的人家?”
这话问得太过直白露骨,崔明禾手中锦盒险些脱手。“太子!”太后适时出声解围,嗔怪地看了太子一眼,“莫要打趣你妹妹。明丫头年纪尚小,哀家还想多留她在身边几年,承欢膝下。议亲之事,不急,不急。”
其乐融融。
.......
且说殿外偏静处,萧承懿几人刚寻了个角落站定,一股甜腻的香风便裹挟一道娇脆呼唤扑面而来。
“三殿下!”
众人回头,眼见是周月窈提着裙摆快步追来。一身茜红绣金蝶穿花袄裙,发间珠翠随着步伐轻晃。粉面含春,薄施脂粉,更显娇艳动人。
萧承懿颔首:“周姑娘。”
周月窈盈盈一福,笑道:“殿下也来赴宴?真是巧了!”
谢珩立刻在一旁朝卫峥使了个尽在不言中的眼色,卫峥无奈摇头。
“嗯。”萧承懿简短应了一声,目光已越过周月窈的肩头,投向殿内喧闹处,不欲多谈。
“殿下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周月窈将手绞着帕子娇声道,“靛青色最衬殿下气度了,沉稳贵重,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强上百倍!”
谢珩发出“噗嗤”一声笑。萧承懿眼风冷冷扫来,他假装没看见,继续添柴加火:“听听,听听!周姑娘这张巧嘴,跟抹了蜜似的!”
周月窈这才注意到谢珩二人,面上飞红,嗔怪道:“谢世子惯会取笑人。”
“哪敢哪敢!”谢珩摇扇,“小爷我是真心实意夸赞周姑娘眼光独到。不像某些人——”他意有所指地往内殿方向瞟了一眼,“整日端着个世家千金的架子,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像欠了她八百吊钱。”
周月窈闻言眼睛一亮,颇有同感,同仇敌忾仿佛得觅知音:“世子是说崔”
“咳。”萧承懿轻咳一声打断,“周姑娘今日独自前来?”
周月窈注意力立刻被拉回,笑靥如花道:“家父与兄长都在前头与李大人说话,我嫌他们谈政事无趣,便自己出来走走。没想到竟遇上了殿下,真是巧得很!”
她说着又往萧承懿身边不动声色挪近一步,仰脸关切道:“殿下近日在礼部可还顺心?我听说春祭大典筹备繁杂,殿下可别累坏了身子。”
谢珩在一旁听得直咧嘴,以折扇掩面对卫峥无声做口型:“瞧瞧,多贴心!多会疼人!”
萧承懿不动声色退后半步:“多谢周姑娘挂心。”
周月窈却浑然不觉他的冷淡,反而从袖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精巧的荷包,双手递至萧承懿眼前:“殿下,这是我......亲手绣的,里头装了安神的香料。殿下公务繁忙,夜里放在枕边,或可稍解烦忧。”
东齐民风开放,未婚男女之间互赠荷包也算作雅趣。只荷包之上两朵并蒂莲相依相偎,针脚细密——
谢珩立刻“哇哦”一声怪叫,扇子摇得更欢:“瞧瞧这手艺!这并蒂莲绣得活灵活现,这寓意......啧啧啧!殿下,您还等什么?快收下啊!”
萧承懿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周姑娘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此等贴身私物”
“殿下!”周月窈眼圈倏地一红,“您是不是嫌弃我手艺粗陋?”
“非也。”萧承懿耐心解释,“只是男女有别,此等贴身私物私下授受,恐损姑娘清誉。”
周月窈急道:“这算什么私相授受?不过是个安神的香囊罢了!崔明禾上个月还巴巴送太子殿下亲手抄的佛经呢,怎的没人说她有损清誉?”
谢珩闻言眼中精光爆闪:“哦?竟有此事?小爷我怎么没听说这等趣闻?”
周月窈得意地扬起下巴,仿佛扳回一城:“千真万确!听说崔明禾那佛经抄了足足七七四十九日,以金粉调墨,装帧得华贵非常。太子殿下收到后,当即挂在书房日日诵读呢!”
谢珩抚掌而笑:“妙啊!崔大姑娘这般用心良苦,莫不是——”
“世子。”
谢珩识相地住了口,转而朝周月窈挤挤眼,故意逗她:“周姑娘这荷包绣得好,只是咱们殿下是个榆木疙瘩,不解风情。不如送给小爷我?小爷我定当宝贝似的收着!”
“谁要送你!登徒子!”周月窈气得跺脚,复又哀怨执着地望向萧承懿,“殿下......”
萧承懿正欲再拒,忽听内殿方向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循声望,只见十余名宫娥手持宫灯鱼贯而出。太后身边的老嬷嬷站在阶上高声道:
“吉时已到,请诸位贵客入席——”
宾客们纷纷整理衣冠,朝着内殿涌去。周月窈情急之下再顾不得矜持,趁萧承懿目光被引开的瞬间,一把将那绣着并蒂莲的荷包硬塞进他掌中。
“殿下先收着!改日......改日再还我也不迟!”她飞快说完,不等萧承懿有任何反应,转身没入人潮之中,再没影了。
萧承懿握着那烫手山芋,眉头紧锁。
谢珩凑过来,啧啧称奇:“啊呀呀,殿下好福气啊!这并蒂莲的荷包,啧啧,情意绵绵,暗通曲款哪!”
卫峥看不过眼,替人辩解:“世子莫要胡说,周姑娘分明说了是安神之用。”
“安神?”谢珩白眼翻上天,“卫兄啊卫兄,你那双眼睛是出气用的不成?没瞧见上头绣的什么?并蒂莲!‘莲开并蒂,永结同心’,还安神?我看是让人睡不着觉才对!”
萧承懿面无表情将那烫手山芋收入袖中:“走吧,该入席了。”
谢珩却不依不饶地追上去:“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啊?莫不是急着去见崔大姑娘?哎呀呀,左手并蒂莲,右手……哦不,心里还惦记着崔姑娘的佛经?殿下当真是坐享齐人之福,艳福齐天呐!”他越说越不像话。
萧承懿脚下一顿,侧首看他一眼:“谢珩。你上月十五,瞒着你家老爷子,偷偷溜去醉春楼喝花酒的事......”
“......”谢珩瞬间噎住,悻悻然,“......殿下您这就没意思了。”
卫峥忍不住笑出声,换来谢珩一记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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