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后,清河崔氏门楣愈发显赫。
一时间崔府门前车马不绝,贺礼堆积如山。崔太傅在朝中地位水涨船高,连带着崔氏一党在朝中话语权都愈发举足轻重。
然而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且说萧承懿在礼部观政期间力排众议,说服一众守旧老臣,成功将祭品中的“犊”换作“少牢”。此事看似微小,却因体恤民情而深得皇帝赞许。大典当日,天朗气清,仪程井然,皇帝龙颜大悦,当朝嘉奖萧承懿“务实敢为”,更称其“有仁君之风”,将部分吏部考课之事交由其协理。
一时间三皇子风头无两。
此消彼长之下,东宫一党渐显颓势。
太子虽仍监国,处理政务却屡屡受制。先是春耕时令有误,致京畿三县秧苗冻损;后又有河工银两账目不清,工部与地方官员互相推诿,进度迟缓,遭御史弹劾。虽查无实据,却已损及声望。最终几件差事办下来,不仅未见功绩,反而落得个“优柔寡断”的评语。
故而原本因崔家女及笄礼而甚嚣尘上的东宫选妃一事,也因此悄无声息地搁置下来。只留下满座看客面面相觑,各自心怀鬼胎。
这日早朝后,皇帝独留萧承懿于御书房议事。窗外春雨淅沥,打湿了庭前新发的海棠。
“前月春祭之事,你做得甚好。”老皇帝合上手中奏疏,目光落在案前静立的儿子身上,“朕听闻,杨直方那老古板为此气得告了三日病假?”
萧承懿垂首恭谨道:“杨大人恪守古礼,其心可昭日月。”
皇帝轻笑一声:“你倒是会替他开脱。”略一沉吟,指尖将案上另一叠文卷轻轻一点,“吏部考课,进展如何?”
“儿臣已初步核察京官三百七十二员,汰除冗员二十七人,举荐才俊十六人。”萧承懿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录,双手奉上,“此乃名录,恭请父皇过目。”
皇帝细细浏览。过了半晌,忽地眉头一皱:“周长龄之子周崇也在举荐之列?”
“是。周崇虽为新贵子弟,然才学俱佳,于户部观政期间表现突出,堪为栋梁。”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可知周长龄与杨直方势同水火?”
萧承懿道:“为国举贤,当唯才是举,不问门第。”
“好一个‘不问门第’。”将名录轻掷案头,皇帝不置可否,半晌才又笑了一声。“朕倒想知道,这个唯才是举,究竟有几分真才。”
萧承懿拱手应是。
“这几日可还忙得过来?”皇帝靠上龙椅背,“早知这般琐事缠身,朕便应当给你多派两个帮手。”
萧承懿道:“父皇关怀,儿臣感激不尽。众臣同心协力,儿臣倒也应付得来。”
皇帝轻哼一声:“你若当真应付得来,谢家那小子又何必向朕请旨,说要去吏部为你分忧?”
萧承懿:“......儿臣惶恐。”
“他心思不在朝政上,朕知道。”老皇帝摆摆手,话锋一转,“对了,长信宫那丫头......”
不待老皇帝话音落下,萧承懿眸底微澜骤起,旋即平复:“儿臣不知。”
“不知?”皇帝眉梢微挑,似笑非笑,“朕可是听闻,她及笄礼上,你送了她一册《女则》?”
“礼尚往来而已。”萧承懿答得滴水不漏。
皇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再追问,转而道:“太子选妃一事搁置,朝中多有非议。你作何想?”
“皇兄婚事,关乎国本社稷,儿臣岂敢妄议。”
“是不敢,还是......”皇帝目光如炬,神色不似方才那般温和,御书房气压陡然乍沉,“不愿?朕听闻,太子近来出入长信宫给太后请安,颇为勤谨。”
萧承懿面上不显分毫:“皇兄至孝,常去给皇祖母请安,乃分内之事。”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末了,忽地叹道:“你啊......”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内侍通禀声,道是杨直方求见。
“儿臣告退。”萧承懿躬身。
春雨连绵,滴漏声响清脆。
走出御书房,春雨扑面而来。一路曲径回廊,他站在廊下,眼向下瞥,是雨水洗得发亮的宫砖。思绪却不受控地飘向长信宫那日凤冠霞帔下的,惊鸿一瞥的浓烈红妆。
“殿下。”
谢珩那惯常带几分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转眼就见人撑一柄油纸伞踱近了,伞面微倾过来,替他遮去一片斜来的雨丝。
“世子怎在此处?”
“自然是来等殿下啊。”谢珩眉目一弯,避重就轻,“听说殿下近日在吏部大刀阔斧,裁撤了不少尸位素餐之辈。小爷我特来道贺。”
萧承懿不置可否,抬步与他并肩踏入雨帘。
春去秋来。
庆云二十八年秋,长信宫中。
崔明禾最近颇为苦闷。
“姑娘,您好歹尝一口。这银耳莲子羹,奴婢吩咐小厨房守着砂锅煨了整两个时辰,就盼着您能用些。”流萤端一盏甜白釉小碗,苦着脸央求。
“不喝。”她兀自将手中的书卷翻过一页,头也不抬,“端走,瞧着就心烦。”
自打及笄礼后,只觉日子过得越发没滋味。原先还想着太子那般人物,若是......可谁曾想上月一场秋狝,太子竟失足坠马,伤了腿脚。虽说太医瞧过,道是好生休养百日便能痊愈,可这兆头到底不吉利。
东宫自此便愈发沉寂下来,连带她那点少女心思也蒙了尘。
“姑娘,您这又是何苦?”流萤将碗盏搁在小几上,忧心忡忡叹气,“您若是不高兴,只管说出来,或是去园子里散散心也好,总好过这般闷在屋里作践自个儿的身子。”
崔明禾冷冷横她一眼,哼一声:“你懂什么。”
她烦的哪里是身子不舒坦。
她烦的是这月里几次回崔府,总能撞见父亲与几位族中叔伯在书房紧闭门户,低声密议。他们见她来了便噤声,眼神躲闪,可她还是零零碎碎听见了几句。
什么“三殿下少年老成,行事稳重”,什么“非池中之物”,什么“颇有太祖之风”,什么“此子值得结交”,又什么“总不能只盯着东边那一处”......
崔明禾将手中书卷“啪”一声反手拍在案上,她烦躁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
什么叫“值得结交”?什么叫“不能只盯着东边”?当下就差没直咧咧道出个“堪为良配”了!
她向来不喜他那看似谦和实则阴沉的假面,更不想被命运作弄,成为所谓利益交换的棋子,卷入那些乌烟瘴气的明争暗斗中。
继而转念又想起那日,她假意给父亲送汤羹,在书房外停留片刻。隔着厚重的紫檀木门听见的一席话——
“……三殿下此番在吏部,手腕是狠厉了些,但成效显著。陛下很是满意。”
紧接是二叔父的声音:“只是此子心思深沉,难以捉摸。远不如东宫来得温厚稳妥。”
“温厚?”她父亲反驳,“温厚能当饭吃?东宫监国以来,桩桩件件……可有一件拿得出手?如今朝中风向已变,瞎子都瞧得明白!”
一阵难挨的沉默,三叔父惯常和稀泥:“兄长所言极是。只是......明禾那丫头,向来就与三殿下不对付......”
“小孩子家家的置气,算得什么?此一时彼一时。眼光要放长远些……该走动,该周旋的,都不能落下。”
后面的话她没再听下去,只那日送去的汤羹又原封不动端了回来。
此刻更是越想越气闷,瞧着窗外好端端的天,竟生出一股将其捅个窟窿的冲动。凭什么?凭什么她的人生要被当成筹码,在棋盘上挪来挪去?凭什么要像库房里待价而沽的珍宝,任由人掂量着该往哪家府邸送?
她崔明禾的婚事,何时轮到他们来指手画脚了!
“流萤!”她猛地顿住脚步,扬声道,“备轿!去重华宫!”
流萤唬了一跳,忙上前拦阻:“哎哟,我的好姑娘,这眼瞧着天色擦黑了,您这时候去重华宫做什么?三殿下如今协理吏部,十有**怕是不在宫里……”
崔明禾柳眉倒竖,哪里听得进劝:“我管他在不在!我今日非要去瞧瞧不可!”
流萤拗不过她,只得匆匆去备轿。软轿一路摇摇晃晃行至重华宫外,果如流萤所料,宫门紧闭,门前冷落,连个当值的内侍影子都瞧不见。
崔明禾犹不死心,命轿夫候着,自己提着裙裾上前,“砰砰砰”将门拍得山响。
少顷,朱漆大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内里探出半个脑袋。那老太监眯着眼看清是她,慌忙跪下:“奴才给崔姑娘请安。不知姑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姑娘如今怎的……亲自来了?”
“本姑娘来找三殿下,怎么,你这看门的狗奴才还要拦着不成?”崔明禾没好气地道。
“不敢,不敢。”那老太监忙不迭陪笑,“回姑娘,殿下自打上月起便挪去宫外的官署暂住了,只偶尔回宫向陛下复命,已有好些日子未曾回重华宫了。”
罢了,便是跑空了。
她没好气地狠狠跺脚。
罢了,今日便权当她发发疯,在这外头随便逛逛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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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风变怒闯重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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