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行舟去到观星台的时候，楚非渊正在用星石做成的刻刀雕着阵盘，头发披散而下，姿态看起来有些散漫。
就好像真的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又回来了。
远远就能看到阵盘上复杂无比的图案，奚行舟踏上观星台的脚步顿了顿，生怕他这时候过去会打扰到楚非渊。
但没等他犹豫，楚非渊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坐吧。”
“嗯。”奚行舟应了一声，坐在离楚非渊不近不远的地方。
常人难以掌控的星石刻刀在楚非渊手里温顺的就和小绵羊一样，一个又一个阵盘被雕刻了出来。
楚非渊雕着雕着，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后悔了。”
“什么？”奚行舟疑惑地看了过去。
楚非渊暂且放下手中刻了一半的星盘，抬头看他，言语之中满是遗憾：“我刚刚就不该和你说我没事了，不然还能多享受几天。”
奚行舟：……
奚行舟不理他。
楚非渊又自顾自地设想了起来：“你说我要是没能临阵升阶，挨上那凶兽一爪子，半死不活地回来，你是不是能对我更好点？”
“好了你别说了。”奚行舟当即出声制止了他的妄想。
“就这样？你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比如我不受伤也可以——”
“不许说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奚行舟恼羞成怒地给打断了。
楚非渊不说话了，轻叹了一声，又从桌子上拿起刚刚那个雕了一半的阵盘，安安静静、一声不吭地刻了起来。
看到楚非渊这个样子，奚行舟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居然会从他身上看到落寞这两个字，竟生出了一种顺着他来又能怎么样的念头来。
好在意志力战胜了冲动，最终都没有回答一句。
楚非渊得不到他的回应，没安静多久，又抬头看了过来：“舟舟……”
“……你别这么叫我。”奚行舟有点受不了，真怕自己一时冲动就应下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我该叫你什么？连名带姓总觉得太过生分，习惯就好。”楚非渊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又雕完了一个，又拿出一个新的雕了起来。
奚行舟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来，只好认命般说道：“……随你吧。”
“你雕这么多阵盘做什么？”奚行舟这时候才注意到楚非渊已经雕了不止一排了。
“给你，还有昭恒准备的。”手头这个好像是楚非渊目前为止雕过最复杂的一个，层层叠叠的阵法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个奚行舟从未见过的阵盘在楚非渊的刻刀下逐渐成型，灵力被限制在深浅均匀的刻痕之中，快到最后几笔收尾的时候，一直安静流淌着的灵力猛然汹涌起来。
一般而言，越到这个时候就越得谨慎专注，一旦有什么差错，轻则功亏一篑，重则伤人伤己。
但楚非渊不仅下刀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分出心神继续和他解释：“等昭恒回来，我就带你们一起去江南。”
不等奚行舟问，楚非渊就继续说道：“小半年前江南那边就传出了恶鬼伤人幼童丢失的消息，只是长生门的人到了却始终没能追查到什么线索。”
“直到前两日，江南一富户家中独子因和友人攀比宝物失败被嘲讽，气不过就从他爹宝库里偷出了一盏由人皮人骨制成，一半画着人面、一半画着骷髅的生魂灯想去找回场子。”
“生魂灯是百年前已经失传的邪法，邪祟将自己的气息融入生魂中点燃，便可以用生魂的气息掩盖的自己气息，但需要生魂自愿献祭，致死不悔，才能达到应有的功效。”
“靠着那盏生魂灯，这事终于有了些眉目。”楚非渊又开始雕下一个，“也才发现为什么长达几个月的案件始终都找不到线索。”
“那个富户常年用招工的名义招揽外乡的长工，再用高价哄骗那些长工自愿献祭制成生魂灯，而长工的家眷因为真的拿到了对他们而言是‘高价’赔偿，便都只觉得是意外，并无一人上报。”
“那盏灯里的生魂日日受邪火煎熬，被解救时还在和长生门的弟子说自己是自愿的，求她们不要收回自己的买命钱。后来长生门的弟子去到他家，才发现所谓的‘高价’，还比不上富户儿子的一顿饭钱。”
楚非渊同他讲完经过，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之后长生门的人顺藤摸瓜，一路捣毁了不少隐匿的窝点，甚至一路围攻到了他们的某个分部。”
“邪徒们垂死挣扎之下，打开了那个还没完全成型，却已经吸收了不少童男童女的祭坛，放出了三只不知品阶的妖兽，一只妖兽被当场制服，另外两只却不知所踪，蛰伏了起来。”
“长生门向我们求援，我打算带你和昭恒一起去，历练是进阶最快的途径。”楚非渊又雕了一个防御型的阵盘，“其他人做的阵盘，我不太放心。”
不过也不需要做那么多个，他就是想到了，并且做的快，所以干脆一次性做个一批出来，除了奚行舟和谢昭恒之外，多的也能给星悬宗的其他人用用。
解释完了前因后果，他的话题转得很快，一下子就转到了吃的上去：“等会儿想吃点什么？”
“都好，你定吧。”奚行舟没什么特别讨厌的，也没什么非常喜欢的，楚非渊定就好。
“嗯，那就吃清淡点的吧。”楚非渊一个接一个做得不停，雕完手头这一个，他忽然就停了下来，没有继续拿下一个，而是拿出了一个比这些造型都要简单的材料出来。
“你是想吃我做的，还是想吃我买的。”楚非渊问道。
奚行舟愣了愣，只是问道：“你做的好吃吗？”
“还可以吧。”楚非渊答道。
奚行舟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回答道：“我要吃外面买的。”
“知道了。”楚非渊的视线在奚行舟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说道，“下次我不会问你了。”
“嗯？”奚行舟困惑地抬头。
楚非渊轻笑了一下：“下次我直接做给你吃，我想我要是问的话，你大概是永远都不会选我做的。”
奚行舟没有回他。
楚非渊也不在意，开始雕刚刚拿出来的那个简单的，这回和之前雕的又快又复杂的都不一样，雕得又慢又简单，一边雕，一边还会附带些讲解。
很快，一个图案简单但功能不弱的阵盘就被雕了出来，楚非渊把阵盘捏在手里，忽然抬头看向奚行舟：“看懂了吗？”
奚行舟看着阵盘，仔细回忆了一下楚非渊刚刚的动作，他是把步骤都记了下来，甚至连刻痕的深浅都没忘，但要是问他懂不懂，他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个回答也尚且在楚非渊的预料之中，于是楚非渊继续问他：“从哪一步开始不会的？”
奚行舟停顿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表情有些羞赧：“第一步。”
楚非渊拿着阵盘的手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跟着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我的错。”
随即把刚才雕的这个阵盘放到桌子中间，又让奚行舟等他一会儿。
他得找一找他这边还有没有更基础一点的材料和工具，找了一阵没找到，就把稍微精妙一点的阵盘拆掉了几个，从里面挑出了几个部件修修改改，自己做了两套最基础的练习材料出来。
一套交到奚行舟的手里，一套他自己拿着用作示范。
完完全全就从最基础的原理讲起。
下修界也是有阵盘的，但奚行舟当时的日子过得比较抠门，一直都是能省就省，衣服也就那么两三套反反复复换洗着穿，他最常穿的那套本身是偏青色的蓝，慢慢的就洗成了他最喜欢的那种苍蓝色。
浅淡的蓝里夹着一点点的灰，然后那套衣服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他最喜欢的一件，也就是他第一次见楚非渊时候穿的那件。
楚非渊从原理讲到操作，又给奚行舟做示范，示范完了又问他懂不懂，在得到奚行舟肯定的回答后，楚非渊就依次给了他从易到难的几个基础阵盘，又从刚刚雕刻的那一堆阵盘里面拿出对应的参考模板，让奚行舟循序渐进地学着刻。
奚行舟从刚刚起就一直看着楚非渊，基本上把每一个刻法都记了下来，因为先把步骤记了下来，所以等楚非渊再给他讲原理的时候，几乎是楚非渊一讲，他就能够立马想通其中的关键。
但这会儿他真正开始操作的时候，第一笔就没划到他想划得地方去，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第二笔，依旧是歪的。
奚行舟很快就想明白了，归根结底还是他的灵核太弱了，无法给予他真正实现这些想法的能力。
要不是楚非渊这些日子带着他修炼，别说是控笔了，估计是连这个雕刻用的笔都拿不起来。
奚行舟沉默地一笔又一笔地试图让痕迹回到他应有的地方去，但始终都差了不少。
“慢慢来吧，材料多得是。”楚非渊宽慰道。
于是他又刻歪了一笔。
奚行舟：……
有种第一次当人，和四肢不熟的感觉。
生气。
奚行舟奋力地驯服起他的手指来，楚非渊坐在他边上看了一会儿，就发现了奚行舟可不好本质上是因为灵力受限，而不是因为看不懂，学不会。
楚非渊沉默了一会儿，从坐在奚行舟的右边换到了坐在他的左边，但又只是看了看奚行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在奚行舟又下笔如痴呆后，发现了楚非渊这个多余的行为，有些疑惑地侧过头看他：“你在干嘛？”
楚非渊看着他，解释道：“我在想我要用哪个姿势给你传灵力比较好。”
握着奚行舟的右手容易影响他发挥，坐在这边握着他左手的话也有点干扰。
楚非渊干脆让奚行舟先停一停，把他抱在了身上坐着，环着他的腰，本意只是想输一点灵力过去，但忽然又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通过禁咒连接的话，可以短暂地切换灵核，让奚行舟直接使用他灵核的力量。
“你可以试试我的灵核。”
楚非渊让奚行舟先向他发出这个请求，他收到后同意就可以了。
奚行舟按照要求照做了，在得到开放权限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点嫉妒，又一次感叹人和人的差距大的不是一星半点，但很快他又调整好了心态。
楚非渊的修为也是他一点一点修出来的，羡慕不来。
起码自己还有个限时体验的机会。
在简单回忆了一遍阵盘的雕刻方法之后，奚行舟就重新拿了一个没雕过的空白模子，转头看了看楚非渊，用眼神问他可不可以开始了。
楚非渊让他稍等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第一次借用他灵核的奚行舟第一步就没控制住，一瞬间外泄的灵压直逼问仙峰结界可以承受的临界值，要不是楚非渊反应迅速及时切换了回来，控制住了险些失控的灵力，奚行舟都能把星悬宗给炸了。
还好楚非渊动作快，一切都只发生在问仙峰内，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四目相对。
相顾无言。
楚非渊沉默着先开了口：“……我的错。”
奚行舟：……
讲道理他还有点回味刚刚那一瞬间的感觉。
不只是一颗健康的灵核。
还有属于天下至强的灵力。
奚行舟忽然问他：“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他们下修界的人受限于资质、资源，每个人一出生修炼的都是一套同根同源的功法，虽然细节上各有诧异，但都是修的灵核之力，按灵核之力的纯度，以及灵核形态来划分等级。
但上修界和他们下修界不一样，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像是在功法之上更追求于道，有没有顿悟突破全靠个人感受，并没有统一的修行方式，自然也就没有统一的境界划分。
只有定期的评级考核，文试考察心性、悟性，武试考察实战能力，综合两项才能评估修为品级。
这个评级是考过了就有，不考就没有。
上修界的人一般都靠感觉来评估对方的实力。
楚非渊更像是横空出世的天才，不像是有些年少成名的人，从小评级就远超旁人。楚非渊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时候就是星悬宗群龙无首的那会儿。
不仅是和内部争，更要和外部蠢蠢欲动的邪祟争。
其他几大宗门并没有插手星悬宗的内务，就算被邪祟围攻，他们也只是接收愿意退出星悬宗的人，而不是选择直接接管或者扶持。
毕竟能不能在邪祟的围攻下存活下来，也是他们对星悬宗这个宗门能否存在的考量之一。
楚非渊就是在那会儿展露头角的，不仅继承了他这一脉的星盘，压制住了其他几脉，更是一个人逼退了想要瓜分星悬宗的邪祟们。
后续有人再去查楚非渊的考核评定，才发现他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评定。
所有记录都是空白的。
之后楚非渊就当上了星悬宗的宗主，稳稳的一直做到现在，大大小小，能解决的，不能解决的事情，他都做的很好。
奚行舟现在才发现，这个世界上虽然都默认楚非渊是当世第一，但好像真的没有一个人清楚他真正的修为实力。
仅仅只是一点点的威压就这么强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楚非渊闻言问道：“想听哪种划分的？”
奚行舟不知道楚非渊为什么会有此一问，他只能按他知道的问：“上修界的品级评定？”
“那可能是不合格吧。”楚非渊说道。
他知道奚行舟不理解，所以又自己解释了一句：“早年师姐给我做过文试的考题，发现那试题和我命格犯冲，这辈子都得考不到合格，防止我分太低出去丢人，所以从没让我考过。”
奚行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继续问道：“那要是按其他的呢？”
楚非渊说道：“应该比现有最高的品阶应该还要高两三阶吧。”
没等奚行舟问他是怎么得出这个品阶的，楚非渊就自己说了起来：“还记得除夕前我去杀的那只凶兽吗？他的品阶就是超限级别的，超出了评级范围，无法观测。”
“但是我杀它杀得有点轻松。”楚非渊说道，“挨了我一招就蒸发了。”
奚行舟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你怎么还烧得那么厉害。”
“嗯……它没得实在太快，我担心它是不是准备诈降偷袭，所以直接动用了命盘，把整片领域都推演了一遍，发现它是真的死太快才放心的回来了。”
奚行舟：……
气人。
他不要聊这个话题了，坐到一边继续歪七扭八地刻阵盘。
楚非渊坐边上指导了他两句，奚行舟发现他的控制力忽然就好起来了，有些诧异地看向楚非渊。
楚非渊说道：“刚才灵核互换的时候，我试了试你的，给你又重新微调了一下运行方式，会好一点。”
奚行舟觉得天才两个字都不足以来形容楚非渊。
“你不夸夸我吗？”楚非渊问道。
“不夸，我嫉妒。”奚行舟开始雕他的简易阵盘。
楚非渊拿了个新的阵盘胚子，但没有再刻新的阵盘，而是慢慢地把奚行舟刻了出来，定格在了他低着头，风吹动发丝的样子。
奚行舟看楚非渊雕了个他，他也拿了个新的，雕起了楚非渊，雕完和楚非渊雕的那个并排放在一起，看上去也是有鼻子有眼睛的，一点没差。
“你不夸夸我吗？”奚行舟问道。
楚非渊看着那坨有鼻子有眼，但就是不像个人的东西：……
说实话有点夸不出来。
“咱俩商量个事吧。”
“你说。”
楚非渊说道：“你出去别说是我教的。”
奚行舟：……
过几天等我熬到休息会再修修的[星星眼]最近三天两天熬夜睡得不太好，有点点晕字，只能先写情节后调文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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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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