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看似普通的早晨。
凯拉开房门，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然而，门外走廊冰冷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他绝未预料会在此刻出现的人——伊尔迷·揍敌客。
凯：“？”
他愣了一秒，大脑飞速运转，但脸上迅速恢复了惯常的、略带苍白的平静。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非常识趣地侧身，让开了通路，用一个无声的姿势请对方进入。
伊尔迷沉默地踏入了房间。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将室内的一切收纳眼底。房间简洁得过分，甚至可以说是冰冷。已经住了数月，却几乎看不到任何属于居住者的个人痕迹。没有装饰，没有杂物，一切都摆放得如同酒店的样板间，仿佛随时可以拎包离开，不留下一点存在过的证明。
很好。伊尔迷想，这符合他的背景和谨慎的性格。
不过没关系。自从这个医生踏入枯枯戮山的第一天起，他的一切底细就已经被查得一清二楚。流星街的孤儿，被一个名叫玛莎·希拉里昂的老修女在垃圾堆旁捡到，并在她那破旧得摇摇欲坠的小小福利院里长大。
正如伊尔迷所观察和判断的那样，即便这个贪图揍敌客庇护的医生如今已经手握权柄，获得了曾经难以想象的地位和资源，但对于从流星街那种地方爬出来的人来说，某些烙印是无法消除的。
玛莎·希拉里昂，几乎就等同于他的救命恩人，是他与过去那段肮脏岁月之间最脆弱、却也最牢固的情感纽带。
他没办法对此做到无动于衷。
所以，伊尔迷确信，自己接下来要开出的条件，足以让这个看似平静无波的医生真正地……侧目。
凯为伊尔迷端来一杯热咖啡，动作礼貌而周到，随后安静地在对面的沙发坐下。他没有率先开口，只是用那双缺乏生气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这位揍敌客家大少爷一大清早屈尊前来，绝不会是为了闲聊。他在等待，等待对方先开出价码。
“这个人。” 伊尔迷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指尖按在照片边缘，平滑地将其推过桌面，停在凯的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面容凶戾的男人，太阳穴上有一个清晰可怖、已经凝固的血洞。
“他委托了揍敌客，”伊尔迷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天气，“去杀死你的养母，玛莎·希拉里昂。”
凯的瞳孔骤然收缩，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尽管他极力控制，但那一瞬间呼吸的停滞无法逃过伊尔迷的眼睛。
“——不要激动。”伊尔迷歪了歪头，黑色的猫眼毫无波澜，“任何事情对揍敌客来说都不是秘密。我们知晓一切有价值的情报。”
他稍作停顿，观察着凯的反应，然后才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扔出他的“善意”： “当然，介于你目前展现出的价值，我驳回了这份委托。” 他的指尖点了点照片上那个血洞。 “并且，顺手把钉子按进了他的脑子。解决了源头，一劳永逸。”
事实是这样吗？事实的骨架当然是这样，只不过伊尔迷为其填充了完全利于自己的血肉。
原本的委托内容其实是“在东区竞争对手的地盘上安置一枚炸弹，炸死另一个势力的头目”。而玛莎婆婆那间摇摇欲坠的福利院，不幸正好位于东区的边缘。爆炸的误伤范围极大，以玛莎的年迈体弱，在那种程度的袭击下死亡的概率确实直线飙升。
所以，在伊尔迷那套完全自洽的逻辑里——“我提前预知并阻止了一场可能导致你养母死亡的袭击，并且处决了潜在的‘凶手’”——这套说辞简直完美无瑕，充满了揍敌客式的“严谨”。
他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相当“慷慨”且“周到”的事。至于那个倒霉的委托人？他付了定金，却想炸毁可能属于揍敌客“资产”（凯）所珍视的东西，并且任务失败还暴露了自己，被“处理”掉是理所当然的。
只能说他真的很倒霉，恰好成为了伊尔迷用来向凯展示“力量”与“诚意”的最佳道具。
伊尔迷看着凯脸上残余的震惊和努力平复的呼吸，觉得自己的开场白效果拔群。
凯沉默了足足三秒。
“……”
显而易见的漏洞。
首先，这种难度低到近乎儿戏的、针对流星街一个无名老妇的委托，根本不可能递到伊尔迷·揍敌客这位嫡系长子的面前。其次，杀手单方面宣布委托失效并反杀委托人，这严重违背了揍敌客家族“钱货两讫、信誉至上”的核心准则。
这说明什么？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自己因为某种目前他还未知的原因，被伊尔迷·揍敌客格外关注了。
爬到这个位置，被注意是不可避免的，但对方为了展示——甚至是堪称直白地表演——这份关注的“友好性”，竟然愿意额外花费心力，不惜编造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并违背家族准则去处理掉一个无关紧要的委托人。
这份“关注”的重量，让凯脊背微微发凉。他嗅到了远比表面更危险的气息。如果伊尔迷的视线持续投向玛莎婆婆，那么自己在流星街的所有布置，那些精心编织的网络，很可能被这双毫无感情的猫眼察觉到蛛丝马迹。
绝不能让他继续盯着那里。
电光火石间，凯调动了全部的演技。他脸上那点残余的震惊迅速褪去，转化为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后怕与感激的神情，他甚至微微低下头，语气变得异常恭顺：
“非常感谢您，伊尔迷少爷。”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劫后余生的颤动，“是我疏忽了，留下了不该存在的弱点。请您放心，我会在今后的工作中更加周到谨慎，绝不会再让这种个人琐事……成为可能被利用的破绽。”
他完美地接住了伊尔迷抛出的剧本，并将自己定位成一个因被拯救而感恩、并决心弥补自身缺陷的“下属”。
谈话（在伊尔迷看来）进行得异常“愉快”。一切正朝着他设想的方向发展：对方“感激涕零”，对自己建立了初步的信任与好感，假以时日，这件好用的工具必将为他所用。
虽然最后一步尚未达成，但伊尔迷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成功的轮廓在向他招手。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反馈，于是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
直到房门再次合拢，将伊尔迷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凯脸上那副感激而顺从的面具才瞬间褪去。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桌上那张残留着死亡气息的照片。
危险的不是那个死去的委托人。
是刚刚离开的那个。他带来的不是庇护，而是一个更精致、更难以挣脱的陷阱。
房间沉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敲打着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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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劳碌榨干了最后一丝精力，凯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般瘫进沙发，连指尖都抬不起来。视线无力地向上飘去，落在天花板上那盏繁复的吊灯。细碎的水晶折射着窗外稀薄的月光，在他视网膜上投下破碎而斑斓的光晕。
整整一天，滴水未进。身体最初的抗议是胃部灼烧的绞痛，随后变为头晕目眩的嗡鸣，而此刻，所有尖锐的信号都沉寂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弥漫全身的、令人安心的麻木。胸膛下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每一次呼吸都轻得像要就此断绝。
吊灯的光斑在他逐渐失焦的瞳孔里融化、旋转。
死去吧…
一个熟悉而诱惑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
就这样长眠吧……回到那片虚无的宁静里去，回到玛莎哼着走调歌谣时那短暂的、温暖的幻觉里去…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
他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沙发抱枕里，感觉自己就像这沙发上另一块无声无息、等待着腐朽的肉块。
破碎吧。
脑内的画面变得清晰：他看见自己口鼻溢出的鲜血，缓慢地洇湿前襟，如同一朵终于得以彻底凋零的、诡异而绚丽的花。
不行。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破了他沉沦的幻境。
他攥紧了抱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遗物没有自我了断的资格。
恍惚中，那双把他推向生路、自己却走向死亡的眼睛，仿佛还在死死地盯着他——
——你得替我去看。
那个被野狗啃噬的瘦小躯体，似乎还在发出无声的命令———
——你得替我去做。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罪恶感和自我厌恶轰然降临！
我怎么敢死？！我这件她用命换来的东西……怎么敢擅自报废？！
还不够…远远不够…
这条命……怎么能只换得这么一点？
它应该……它必须……换得更多……
一种比饥饿更深、比疲惫更沉重的罪恶感勒住了他的喉咙，那是无数双来自流星街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最终，那具近乎僵硬的躯体动了一下。他缓慢地、挣扎着坐立起来，沉默地走向浴室。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刺激着麻木的神经。他抬起头，看向镜中那个脸色惨白、眼窝深陷、仿佛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男人。
镜中人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对自己，也对那个镜中的幽灵宣告：
“……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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