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泼洒进办公室，驱散了一室冷寂。凯走到窗边，正准备拉开厚重的窗帘，动作却猛地顿住。
——窗外，紧贴着玻璃，一张苍白、俊美却毫无生气的脸正对着他。伊尔迷·揍敌客像一只巨大的、栖息在窗沿上的黑猫，无声无息，也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阳光勾勒出他漆黑的轮廓，却照不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猫眼。
凯的心脏在胸腔里漏跳了一拍，几乎是凭借本能才压下了立刻将窗帘拉回去的冲动。他稳住呼吸，脸上迅速浮现出一贯的、无可挑剔的温和面具，顺势完全拉开了窗帘，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为了更好地迎接阳光。
“伊尔迷少爷，”他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和一丝惊讶，“早上好。您这是……？”
伊尔迷的目光像无形的钉子，直直地钉在凯的脸上，对他客套的问候毫无反应。他只是略一偏头，维持着一种沉默的、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仿佛在耐心等待一个早已约定的回应。
凯当然知道他在等什么。
昨晚格雷塔传来的消息十分明确：伊尔迷对玛莎婆婆那边的“关注”如昙花一现，短暂得近乎敷衍，后续再无任何深入调查或布置。
那么，之前那场用“委托人”照片开场的、突兀又漏洞百出的谈话，其性质就彻底变了——它并非源于察觉什么的隐隐威胁，而更像是一种……堪称笨拙又扭曲的直白示好。
现在，这位示好者正等在窗外，索要他预期中的“回报”：一个能让这种“同盟”关系更加稳固的、顺理成章的请求。
按照剧本，凯此刻就应该扮演一个“刚刚得知母亲可能遭遇潜在危险、自身却毫无战斗能力”的经济顾问，在惊慌与感激之余，迫不及待地将这份“甜蜜的负担”——保护远在流星街唯一亲人的重任——托付给眼前这位强大、高效且“主动示好”的揍敌客长子。
快开口拜托我。
把你最脆弱的软肋交到我手里。
这样我们之间就有了最牢固的纽带。
伊尔迷的沉默里充满了这样的催促。
可惜。
凯的内心一片冰冷平静。他对揍敌客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沾满了算计与利用，他自己也绝非对方眼中那个连至亲安危都无法保障的羸弱文人。
两人之间隔着玻璃，一个在阳光温暖的室内，一个在窗外冰冷的晨风里，沉默地对峙着。
伊尔迷看着凯那双依旧温顺的眼睛，那副仿佛从未被任何污秽侵染过的温和表情，那身甚至还带着初入揍敌客家时那种医者仁然的气度……
一丝极淡的、近乎困惑的不解，终于掠过伊尔迷空洞的眼底。
他为什么还不开口？
难道……他真的迟钝到了这种地步？
空气仿佛凝滞了数秒，阳光下的尘埃都似乎停止了舞动。
就在伊尔迷那无声的注视几乎要将空间都冻结时，凯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更像是一声基于叹慰的、近乎呼气的轻微气流，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没关系。凯想，既然你如此渴望一个“纽带”，一个把柄……那我就给你一个你能理解的。
他并未空口提出请求，而是转身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了一个早已备好的、看起来十分朴素的小布包。他当着小伊迷的面解开系带，里面是几包在揍敌客看来廉价得可笑的、色彩鲜艳的水果硬糖，还有一些基础的儿童常用药品。
“伊尔迷少爷，”他开口，声音放缓，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恳求与恰到好处的窘迫，“或许……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伊尔迷的目光扫过那包微不足道的“体己”，挑了挑眉，依旧沉默，等待下文。
“您知道的——”凯微微垂眼，语气诚恳，“我的身世在揍敌客确实是个例外。毕竟，家族遴选管家的标准，向来偏好无牵无挂的孤儿。”
他巧妙地停顿，将担忧的目光投向那包糖果，“我实在放心不下流星街东街福利院的几位老弱亲眷，他们生活清苦……这些都是给孩子们的一点小心意。不知可否……麻烦您下次若途径附近，顺手帮我捎带过去呢？”
他坦然地说出了玛莎的地址。既然对方早已查清，此刻再刻意回避或报出假地址，反而是画蛇添足，徒增怀疑。不如就此坐实对方“已知”的信息，将对方的注意力牢牢锁定在“福利院”这个明面的靶子上。
这个请求的精妙之处远不止于此。它看似是将一个把柄递给了伊尔迷，实则却反向编织了一道无形的缰绳。
从此以后，何时“探望”、以何种频率“探望”玛莎，其主动性将不再完全取决于伊尔迷一时兴起的“关注”，而是取决于凯何时准备好这份“体己”。
凯可以通过控制递交物品的时机，间接地选择让伊尔迷看到什么样的场景——一个只有老人与孩子的、需要外界施舍糖果药品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福利院。他能最大限度地控制信息暴露的范围，将玛莎婆婆可能存在的其他身份和行动，完美地隐藏在这份“温情”与“弱小”的表象之下。
伊尔迷黑洞般的眼睛注视着那包糖果，又看向凯。
这个请求精妙地踩在了规则的灰色地带。揍敌客明令禁止管家与外界有任何私下的流通——无论是信息还是物资。提出这个请求本身，就是一种逾越和冒险。
但也正因如此，这个“不情之请”才显得如此“真诚”——它暴露了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管家不该有的“弱点”，一个足以拿捏的把柄。它意味着一种更隐秘、更“见不得光”，因而在伊尔迷的逻辑里，也显得更“牢不可破”的联系。
伊尔迷黑洞般的眼睛注视着凯，似乎在评估这个请求背后的深浅。片刻后，他点了点头，答应得异常痛快。
“可以。”
他似乎完全接收到了对方传递来的“依赖”与“逾越”的信号，这符合他对于“纽带”的预期。
虽然和他最初期待的、完全掌控对方命脉的剧本有些出入，但这无疑也是一个扎实的、更具操作性的进展。这证明对方确实开始“依赖”他，并且这种依赖将以一种定期、可预测的方式进行。
不错的开始。
…………
看着那只巨大的“黑猫”终于被自己用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暂时打发走，凯回到办公桌前，指尖重新搭上冰冷的键盘。
不够……
仅仅是控制他探查玛莎的时机，还远远不够。
信息……关于他行踪的信息，才是关键。
必须完全掌控他的动向，才能算得上……万无一失。
电脑屏幕漆黑的底色，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双眼——没有丝毫刚才示弱时的窘迫，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狩猎般的计算光芒。
他沉默地坐了片刻，然后，拿起通讯器，拨通了一个经过数层加密转接的号码。
———————————
一周后。
一场最初规模不大、但切入点极为精准的信息攻击，悄然啄击了揍敌客家族外部防御系统的一个微小接缝。这如同在一群嗜血的鲨鱼群里滴入了一滴鲜血。
而正如凯所预料的那样，揍敌客遍布世界的仇家们立刻嗅到了这丝微弱的信号。几乎在瞬间，更多股混乱而凶猛的数据洪流随之爆发，趁火打劫，试图在这看似出现的防线裂缝中撕开更大的口子。一场突如其来的电子混战就此爆发。
作为家族命脉的核心，经济部门自然首当其冲，承受了最集中、最猛烈的第一波冲击。
最初的混乱中，几份无关紧要的冗余报表被凯自己的人顺势窃走——这是他计划中用于取信于仇家、证明攻击“有效”的诱饵，也是为他后续表现铺垫的“失误”。
然而，当真正的攻击浪潮袭来时，凯所掌控的经济部门系统，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他之前埋设的冗余结构和非标准协议发挥了作用，如同一道突然升起的闸门，在最初的“失误”之后，牢牢地守住了核心阵地，将所有后续的真正威胁死死挡在外面。
与其它辅助系统的手忙脚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经济部门在短暂的“惊慌”后，迅速变得固若金汤。
这番景象，自然落入了正被无数琐碎攻击搞得焦头烂额、烦躁不堪的糜稽眼中。
他看到了那份被窃取的无关紧要的报表（凯故意留下的“弱点”），也看到了凯如何在后续攻击中稳住了真正重要的核心（凯真正的能力）。这种在极端压力下迅速反应、并成功守住最关键阵地的表现，让糜稽那双被屏幕光映亮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大的兴趣和惊叹。
“喂！你！”糜稽甚至直接打通了凯的内线，语气急促却带着发现宝藏般的兴奋，“你那套防御模式是怎么架构的？！快点把权限接过来，这边快撑不住了！”
至此，凯的手，终于有了一个光明正大、合乎逻辑且被人求之不得的理由，名正言顺地深入并接管信息部门的混乱战场。
一切都在按他编写的剧本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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